为历史这本大书补充点什么

  有钱以后,斯琴塔娜琢磨着“为自己的祖宗立个像”。作为蒙古族,她所说的祖宗,是成吉思汗。

    尽管觉得自己“算不上多有钱”,但她还是花费上千万元建成了这座36米高的铜像,立在了呼和浩特市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她经常偷偷跑到雕像下面散步,听听人们对雕塑的惊叹或批评。

    这个31岁的女商人相信,这样做可以为历史这本大书“补充点什么”。为此,她在历史书上花了不少工夫。

    为了设计好这座雕像,她跑了很多图书馆,从大学借了大量关于成吉思汗的史料。但她发现,可用的史料很少。有的历史书,一页纸不到就划过去了,有的甚至只有一张图。

    这更坚定了她造塑像的决心。尽管这决心遭到许多质疑。这些质疑大多来自民间,有人鄙夷她“不过是个有钱的女人”,有人怀疑她“有什么目的”,也有人不满:为什么不把钱投在实处,捐给希望工程,或者直接给穷人。

    斯琴塔娜不大愿意回应这些质疑。“我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代,为自己的祖宗立个像,有什么不能理解,今天的人不理解,就让后人去理解,后人还是不理解,我自己理解自己就够了,这么简单的事,能有什么目的。”她轻描淡写地向记者解释,精致的浓妆下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她不觉得这事比希望工程的价值小,“不过是表达的方式不同”。在她看来,这是留传民族文化的一种方式。

    10月11日,这个女人把自己塞进一套窄小的名贵黑套裙里,在北京高档的五星级饭店贵宾楼宣布,她要投资几千万元,在呼和浩特建一所免费开放的“斯琴塔娜博物馆”,并成立一个非营利的公益基金,用于资助民族艺术和民族文化。

    这一天场面很大。政界诸多领导来了,一些顶级画家、美术评论家来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来了。不停有人小声地指指点点,第几排第几个画家随手涂上几笔,就能换多少真金白银,这些可都是拍卖行炙手可热的人物。

    反倒是真正的主角斯琴塔娜,算不上有名。在百度上,关于她的消息寥寥无几,远不及央视同名的主持人,更不及歌星斯琴格日乐的妹妹斯琴塔娜,甚至还不如一位写育儿博客的斯琴塔娜妈妈的名气大。

    不过,在收藏界同行眼里,这位年轻人被称为“奇女子”。

    “不是传奇的奇,是奇怪的奇,我做的事,很多人觉得奇怪!”事后,斯琴塔娜在她下榻的高级套房里,踢掉了金色的高跟鞋,穿着拖鞋抱怨,她第一次化这样的浓妆,简直就是“妖精”。

    她的朋友用“成功人士”形容她,而不是直接说她是个“有钱人”。但她更愿意被称为“文化商人”。她说自己不是“富二代”。她家在内蒙古赤峰市很普通,兄妹6人,她最小。她也不讳言自己赚钱的门路:借着老辈留下的一些画起家,趁几年前行情好,进进出出了一些画,着实赚了一些钱。

    有钱以后,斯琴塔娜开始思考怎么花钱。这个把“蓝天白云草原视为生命一部分”的蒙古族女子发现,属于蒙古族自己的历史正在被湮没。于是,她决定收藏自己民族的历史。

    在乡下,斯琴塔娜四处寻找契丹文字,生怕晚了一步,刻着契丹文字的木刻就被村民“当柴火烧了”,石碑被砸了。她常常趴在契丹大字碑上看那些方块块文字,一盯就是几个小时,尽管她完全不知道“古人写了什么”。

    她花钱收集着一切与蒙古历史有关的东西:辽代的字画、绢帛、契丹文字、壁画、碑文、唐卡等。当别人以为她准备靠这个赚一笔钱的时候,她却不断地将这些东西捐出去。内蒙古大学收到过她捐赠的3块契丹大字石碑,她希望专家能早些破解这些神秘文字。

    为了修建成吉思汗雕塑,她耗上了两年半时间。最开始,她穿着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地去见雕塑家曾成刚,对方认为这个“黄毛丫头在闹着玩”。她只待了几分钟就只好辞别。

    第二次,她又去,还是牛仔裤,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去了第五次,雕塑家才终于相信,这个不满30岁的丫头很严肃。

    设计的方案改了5稿,拿着战刀的成吉思汗被否定了,因为这是“和平年代”,最后出来的成吉思汗是“微微策鞭”。而雕塑的工序更是复杂,在北京铸造完成后,因为太大,不得不切割后运往呼和浩特。

    切割完的雕像装了6卡车,现场的焊接工作又进行了6天6夜,这段时间,斯琴塔娜一直在工地上守着。

    雕塑完成之后,她终于心安,并且开始准备更大的计划。建立民族艺术博物馆,是这个计划的核心。

    如今,她最重要的工作则是把属于自己的博物馆建设起来。到时候,她要把散落在几处房子里的藏品安置在其中。她对自己的藏品十分珍爱,甚至有点吝啬。她深信不疑,只有一座博物馆才是这些藏品最好的保险箱。

    不过,她也已盘算好,以后会把所有藏品和博物馆都留给国家。在取博物馆名字的时候,她留了私心,决定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并亲自担任馆长。

    她表示,只要这些藏品能世代保存,她并不太介意人们能不能记住她的名字。她甚至觉得,如果以后的馆长有更好的名字,完全可以把博物馆馆名中的“斯琴塔娜”4个字去掉。

    在很多人眼里,这个有钱的女人是慷慨的。她的奖学金在资助穷人的孩子,她的基金会致力于发掘内蒙古的优秀的艺术人才。不过,这每一次“慷慨”,都会让斯琴塔娜受到种种猜测。许多人觉得,一个30出头的女子,哪来那么多钱,背后“一定有人”。

    尽管在她自己看来,她只是一个有点钱的普通的“剩女”,遗憾自己没有收获爱情。有人用“花儿”来形容这个秀美的收藏家,她却常常自嘲“就算是花儿,也是31岁的狗尾巴花儿”。她向往琼瑶式的纯粹的爱情,《基督山伯爵》她读了4遍,经常沉浸在其中的爱情故事里不能自拔。

    然而,在有些人眼里,她却是另一副形象:是一个距离“政治很近”的复杂女人;她是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委员、自治区青联常委;她的每一次活动,都能请到很多领导出席。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离政治很远,“我不懂政治,我只想做一个文化工作者。”她这样解释。她不懂官场里那些规则,她跟很多领导也就是互相知道名字,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每一次有领导出席的活动,她都搞不懂怎么排座次。这些活儿,她一概推给别人去做。而政协委员这样的头衔,她觉得那是领导对她的“鼓励”,而不是什么“台阶”。

    也有人问这个有钱的女子:“想过自己没有钱、很潦倒的日子吗?”她说,从没想过,因为文化市场只会越来越繁荣。

    她整天操心的,只是怎样把赚到的钱用于自己沉迷的事业。在美术评论家殷双喜眼里,斯琴塔娜是个“理想主义者”,她对内蒙古民族文化的热情和投入,在业界让人非常感动。

    “大家都在口头上说民族文化很重要,可怎样做、做什么、很少有人真正思考,而斯琴塔娜已经思考和行走了很远了,”殷双喜说,“她不是最富有的人,可她是传递少数民族文化紧迫感最强的人。”

    “历史这本大书,就是人类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斯琴塔娜说,每当对自己的“怪行为”失去信心时,她就用这样的话来鼓励自己。

    每当听到有关她的负面猜疑时,偶尔,她也会偷偷落泪。然而,当她重新回到自己树起的雕塑面前,听着乘凉的市民或卖瓜的小贩指着成吉思汗和他的战马谈论时,她便会露出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