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伊恩·麦克尤恩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便获得了萨姆塞特·毛姆奖。在这组短篇小说里,他以极具实验性的精神,把青春期的爱、性与死等母题一一尝试,试图找到自己的写作主题;他又以热爱的作家们为模仿对象,尝试不同的叙事手法和语言风格,试图找到自己独特的叙事声音。此后的30多年仿佛反过来印证了他最初的成功,麦克尤恩屡屡重拾当年的主题,并以渐趋成熟的文风毫无争议地成为了当代英国最重要的小说家。如今他的每一部小说几乎都能入围布克奖的决选名单,更有评论家预言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只是时间问题。
两性关系的立体几何
《立体几何》或许是这个短篇集中最诡异亦最出色的故事。表面上,它是个讲述两性关系的故事:第一人称叙事者“我”在小说最后杀死了妻子,作为这段“只得苦闷地缄口”的婚姻生活的最终出路——这情节乍看之下颇为陈词滥调,不过是心理惊悚小说家们的常用桥段,然而到了麦克尤恩笔下,这样的情节摘要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当时这位野心勃勃的新晋作家有太多的企图,即使在这样一篇只有一万余字的短篇里。
在这段婚姻关系中,叙事者“我”和妻子梅茜各有各的逃避方法。“我”沉湎于过去——从曾祖父那儿传下来的、泡在盛有福尔马林的玻璃樽里的尼科尔斯船长的阳具无疑深具隐喻色彩。它来自“异趣珍宝”拍卖会,价值不菲,又是“我”和曾祖父之间的联系物;然而这联系物代表的对过去时光的沉湎却仿佛成了婚姻生活的第三者,无怪乎妻子梅茜最后忍无可忍,将玻璃樽砸碎。“在碎玻璃和福尔马林蒸腾的臭气之间,尼科尔斯船长垂头丧气地横卧在一卷日记的封皮上,疲软灰暗,丑态毕露,由异趣珍宝变作了一具可怖的猥亵物。”这段耐人寻味的描述似乎是叙事者“我”对于这件“异趣珍宝”的自省:加诸于物之上的意义是如何被去除的呢?或者说,这物的意义所代表的过去或历史是否仅仅是一种幻影呢?而对于梅茜而言,她的逃避是梦境。但她的逃避同样不成功,因为在反复出现的梦境里,她“看到成千上万的婴儿堆在一起,一直向地平线延伸,他们都光着身子,彼此倾轧。”按弗洛伊德式的理论,这梦境背后正是性的缺乏——性爱显然是两性关系重要一环,难怪故事最后的“消失法谋杀”恰恰就发生在做爱之时。
另一方面,“我”热衷的曾祖父的日记才是该故事的真正主线。从曾祖父的朋友M的失踪事件起,“我”成了一个侦探,于曾祖父日记的字里行间寻出了一段秘密往事——来自苏格兰的数学家大卫·亨特发现了一种“无表面的平面”,为了在一次研讨会上证明自己的理论,他采用了最终极的做法:令自己消失。而曾祖父在取得了数学家的手稿图示后,参透了其中的秘密,M便是在一次实验中消失的。这个故事亦可看成一个青年人挑战社会陈规的故事——他的障碍既有语言方面的,“日记里别无旁骛,纸面划满了涂鸦、符号和图解。看起来亨特必需发展一套新的符号,实质上是一种新的语言,才能表达他的观点”;也有社会方面的,当他的理论触犯了权威,触及了他人利益时,他惟有以事实为证——但麦克尤恩设置了一个最反讽的结局:数学家证明自己的方式,是令自己失踪。
《立体几何》展现了麦克尤恩对两性关系极其敏感的直觉,套用他在小说里的说法,“维度是知觉的函数。”——这同样适用于小说本身,因为作者敏感,这短篇便具有了更多的维度及面向,这便是它不同于其他惊悚小说之处。
潜在的语言游戏也是本短篇的一大特色。写尼科尔斯船长的阳具,麦克尤恩说:“It was only a prick in pickle。”(那只不过是一条腌制的鸡巴而已) 而妻子的名字Maisie是疾病malaise中数个字母的同构词。至于消失的数学家叫Hunter以及转交手稿的好人叫Goodman,应该也不是偶然吧。
同样是探讨两性关系,《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将“我”和西瑟尔之间关系的嬗变与墙后面的莫名声音并置——似乎在以此影射人的动物性。夏日伊始,“我”和西瑟尔“在宽敞的窗户前做爱”,而“我那迅速膨胀的知觉和我们能在西瑟尔的肚子里孕育生命这一常识无法分割”。同时,墙的另一面那仿佛幻想的声音其实是一个老鼠妈妈在孕育生命。当时间流逝,“凌乱和不适与日俱增”时,那老鼠声又成了两性关系中那些潜在的不安的隐喻。于是,在故事结尾处捉老鼠的游戏,也不啻是“我”和西瑟尔挽救两者关系的一种象征。
联合会简介 | 协会章程 | 版权声明 | 联系我们 | 诚聘英才
Copyright @ 2000-2009 香港特别行政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京ICP备0910307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