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的小说:《生于一九九叉》

    作为一个“脸上写满了中国五千年沧桑”的八零后青年(某友人戏谑语),对此类小说实难有所共鸣。然粗读一遍,却也不无感慨。感慨也仅是感慨,隔膜毕竟存在,有不当之处,俺文责自负。——以上全是废话,请跳过。

  记得我念书的时候,当时文艺青年们的文学圣经是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轻》的主旨可用昆德拉引用的一句犹太谚语概括:“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当个人在体制的威压之下没有动弹余地的时候,波兰的两位大文豪哈维尔和昆德拉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哈维尔选择以重碰重,后当选为波兰总统,带领波兰走上民主之路;昆德拉走上了另一条称之为“轻”的路,那便是用调侃取代严肃、用虚无取代沉重、用肉体取代灵魂,让生命轻成一片羽毛,从而逸出集权政治的牢笼,获得个人心灵的解放。当然,昆德拉最后也发现,得救之道也并不是“轻”,因为这“轻”也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然而得救之道在哪里?昆德拉没有给出答案,他给出的只是一种可能,以及可能性背后的思考。

  在这里之所以大扯一通昆德拉的《轻》,是因为在《生于一九九叉》这本书上,我同样看到了一种“轻”的质地。在如今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也许所有的东西都带着一种轻的质地,然而大多数的轻,都掺有浮躁、功利、造作、矫情等等杂质,而在《九叉》上面,我看到了一种纯粹的轻。——正是因为这纯粹,我才敢将这两本显然并非同一重量级的小说放在一起言说。

  读《九叉》,就是在听一个特别能贫的十几岁小女子在耍贫嘴,又或者是在听单口相声,一不小心就笑得肚子抽筋、口吐白沫。——事实上当下北京作家群中,大都有这种“贫”的本事,如时下风靡的冯唐。而《九叉》之可喜,在于作者顾异没有硬往这个“贫”里面塞进一些东西,她只是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小心思、小欢喜、小理想、小纯情、小期待,就像是对镜开屏的孔雀,一心一意地绽放着自己的光彩,并且只给自己看。正因为如此,这部小说才显得那么纯粹,纯粹得近乎透明,从而具有了某种水晶般的质地。

  仅从这方面而言,这部书还是值得推荐的,我可以保证它较之于当下图书市场的绝大部分书都有价值——因为它最起码可以让你笑,最起码不会让你掏了钱之后还要骂一句“这个作者真傻比”,最起码它不会跟你絮絮叨叨那些完全正确然而一无是处的“人生哲理”。

  然而,如果从显然不恰当的更高标准来看这部小说,就是因为它“轻”得如此纯粹,因而它成了无根的飘萍,缺乏更为稳固的根基,因而大概只能成为一本消遣读物。

  在哈维尔和昆德拉之间,我个人更欣赏哈维尔那种负重前行的坚韧,而对昆德拉的轻逸颇有微词(特别是在中国当下的语境中,引入昆德拉的轻,实际上很容易让人忽略轻后面的沉重,而将这轻改造成逃避现实的借口)。不过从更抽象的层面而言,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昆德拉对轻的论述,实际上已经深入到了时代乃至人类处境的核心。简而言之,昆德拉所面对的,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所面对的苦难世界、与卡夫卡所面对的变形世界、与加缪所面对的荒诞世界一脉相承,都涉及到个体和社会之间的根本性冲突。个体面对监狱般的社会(福柯对“监狱”有精当论述)应该如何自处?这就是昆德拉所提出的问题,所力图解决的问题,即便他的解决方式并不完满(事实上也不可能完满),仅就其提出和面对这个问题的勇气而言,也是值得敬佩的。

  因为有了这个坚实的基础,《轻》才能变得厚重,才会成就不朽。

  《九叉》在这方面的遗憾是理所当然的。在我看来,《九叉》的主体场景虽然是我们所熟悉的大学生活,然而现实在书中却仅仅是道具,用以装饰、点缀或者建构作者理想中的梦境、想象中的童话。书中的那些人物也许是活生生的人物,然而整体来看书中的世界,却没有深厚的现实的根基。

  我承认,上面的批评确实是吹毛求疵,或者说勉其所难,特别是用《轻》的标准来评判《九叉》,对后者显然有失公允。不公平就不公平吧,生活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某个人得到了公平就是对其他所有人的不公平。希望作者将来能写出一部可以和《轻》公平对决的小说,这个希望虽然高远,然而也不无实现的可能。那就让上帝笑去,让我们继续思考并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