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汉唐音画在舞台上复活

    10月17日夜,在修葺一新、弥漫着古典主义气息的天津庄王府大殿前,仿佛发生了时光倒转:一部来自台湾的南音乐舞《艳歌行》,将现场观众从喧闹的都市带入遥远的汉唐时代,静静品味着舞台上所呈现的诗画般的优雅意境。

  在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中,看不到豪华的布景、炫目的灯光,也没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只有数位汉唐宫廷乐师装扮的乐手席地盘腿而坐,操弄着手中的琵琶、南管、三弦、足鼓等传统乐器;在古老的南音乐曲中,三三两两的舞者,犹如从古代仕女画中翩翩走出,以婀娜妩媚的梨园科步身段、丰富细腻的肢体语言,描述了古代佳丽们或踏青嬉戏、或春锁深闺、或哀怨相思的不同状态和心境,营造出一种美轮美奂的汉唐风韵。

  如此低吟浅唱、细步款移、节奏缓慢、充满禅意的南音乐舞,并未使人产生审美的疲劳和慵怠,是由于陌生而产生的新鲜感,还是受邀来宾文化层次较高,从中看出了门道?一位名为王海福的来宾以《四字令·观乐府极致之夜》为题发表了观感——

  “王府未央,南音华章。丝弦鸣瑟,管笙悠扬。轻歌曼舞,素妆霓裳。婀娜娇俏,脱俗端庄。精美绝伦,高贵堂皇。科步彰曲,妙手流芳。极致之夜,乐府汉唐。”

  这首“四字令”是以短信形式发给天津市文化产业协会会长曹秀荣的,她也是此次演出的组织者和积极推动者。那晚看罢演出,她的手机几乎被打爆,全部来自刚刚看完演出的各界人士,反响之热烈,令她始料未及。

  在整场演出结束后才露面的“汉唐乐府”创始人、艺术总监陈美娥,是一位高雅端庄、气质不凡的台湾才女,她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台湾创办“汉唐乐府”,致力于中国古典音乐的传承和复兴,创作的《艳歌行》、《洛神赋》、《韩熙载夜宴图》等南音乐舞,在海内外广受好评;“汉唐乐府”也成为六百年来唯一受邀进入北京故宫演出的文艺团体。不久,又将参加上海世博会闭幕演出。

  在津演出翌日,陈美娥接受了人民网·天津视窗和本报记者的专访。同时受访的还有天津市文化产业协会会长曹秀荣,和演出赞助方金地·紫乐府总经理助理李飏。

  当记者问陈女士倾半生心血和精力打造南音乐舞的动机时,她莞尔一笑道:我想为民族的音乐做些命脉传承的工作,为华夏文明走向世界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创作源头和灵感来自“南音”

  汉唐,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创造过辉煌灿烂的文化。改革开放以来,许多戏剧和影视作品对汉唐文化均有呈现,但这些作品中,往往为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趣味,而加入一些现代元素。《艳歌行》则是纯粹的、原汁原味地呈现了汉唐风韵。在中国古代音乐史、舞蹈史早已断代、罕有原始资料和素材的情况下,陈美娥是如何做到的呢?

  听到记者的这一疑问,陈美娥优雅一笑,缓缓道来:“对我来讲,创作的源头、灵感来自南音。因为南音虽被称作中国古代音乐的活化石,但它的音律结构、调式、曲式等,从现代音乐的角度分析仍是很科学的,有传承依据和再造的空间……”

  南音,是闽南语系特有的音乐,一般认为源于中国历史上中原世族南迁时携传的雅乐。陈美娥最初邂逅南乐时,还是个只有小学学历的19岁民间女子。当时,她在电台主持一档民乐节目,一次,有观众来信反映说,在她的节目中可听到各种台湾民谣,唯独缺少南音。为了解南音,陈美娥结识了台南“振声社”南音名家之后吴素霞,不久加入振声社,成为最年轻的成员。1982年,陈美娥参加在巴黎举办的一场国际民乐研讨会时,一位欧洲汉学家的话深深刺痛了她——“现在研究中国唐代音乐要去日本,宋代音乐要去韩国”。“我是哭着回台湾的,我为中国古典音乐在自己人手中失传感到悲哀。”陈美娥说。为传承民族音乐,1983年元旦,她在兄长的支持下创办了自己的音乐机构“汉唐乐府”,开始南音的音乐考古和学术研究工作。她深信,南乐源于魏晋,属于纯正的千年古乐、乐华正音,是她一切创作的母体,她要做的正是使其恢复汉唐原生态的一场“文艺复兴”。

  艺术理念:传统加传统等于创新

  在接受本报采访时,陈美娥有一个观点特别引起了记者的兴趣,即传统加传统等于创新。

  在陈美娥看来,中国的戏曲和音乐是一种现场艺术,多无曲谱和文本,靠艺人口耳相传,故失传甚多。她越是了解南音的历史沿革,越感到抢救这一文化遗产迫在眉睫。

  “我们现在所知的传统,大多是明清以来的。”陈美娥说,“唐宋大曲哪里去了?南戏哪里去了?宋以前的建筑哪里去了?都已无影无踪,成了失落的文明,只能从唐诗宋词和某些史籍中去感受了。”陈美娥认为,挖掘这些被历史尘封的传统文化,就像研究出土文物一样,只不过它是活态的。那么她作为一个传承者、文化人,必须尊重这个传统。她的思维、情感、行为逻辑,都与传统、与文化的本源息息相关。她对南音的一切研究和挖掘,都是从这些元素出发,而且是不掺杂的:不会用民乐,不会交响化,不会融入那些与南音无关的素材。这是一种对传统的情感依附。

  还有一个传统,即陈美娥的所有创作,无论历史的,诗歌的,绘画的,包括故事,都会寻找与史实相符的人物和情节,而不会天马行空,主观臆造。这也是一种传统,即对传统精神的追摹。

  传统加传统,等于颠覆了既有的传统概念,再造了一个新的“传统”。尤其对西方人来说,这个“传统”是全新的。在他们印象中,中国戏曲的传统无非是京剧脸谱,或昆曲的载歌载舞;而她独创的南音乐舞,给了他们焕然一新的感受。

  与梨园戏嫁接,生出《艳歌行》

  既是研究南音的历史沿革和传承之策,如何诞生了后来的一系列南音乐舞呢?这还需追溯到20年前,陈美娥的大陆之行。

  原来,南音是从中原流传到泉州,又从泉州流传到闽南和海外的。为研究南音,陈美娥的足迹遍及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新加坡,直到香港和泉州,寻访闽南人聚集的会馆,听他们演奏南音,怡情养性,思乡怀古。而真正使她茅塞顿开的,还是在南音的故乡泉州的亲身经历。

  当陈美娥在泉州观赏以南音为曲牌排演的梨园戏时,舞台悠扬沉蕴的南音乐曲与典雅脱俗的梨园舞蹈融合得天衣无缝,美轮美奂,顷刻间她热泪盈眶,感到一种“好似前生相识、今生相知的灵魂悸动”,不仅开启了她的艺术创新之门,也化解了历史形成的两岸之间的文化疏离感。

  1995年,陈美娥的“处女作”《艳歌行·梨园乐舞》问世了。

  《艳歌行》秉承“舞者不歌、歌者不舞”的古风,将戏曲中叙事的部分抽离,以抒情和写意手法,将南音的旋律与梨园戏的台步、舞姿、身形巧妙糅合,营造出一幅具有汉唐风韵的古代生活画面。乐舞中的佳丽们,面色粉白,红唇如樱,细眉细眼,加上并无任何雕琢的古朴服饰,像极了唐伯虎笔下的仕女图。而设计者便是大名鼎鼎的叶锦添。陈美娥和叶锦添是多年好友,同为业界翘楚,惺惺相惜。叶锦添研究了历代服饰及其流行趋势后,让《艳歌行》中的仕女们回归了传统。

  此后,陈美娥和她的“汉唐乐府”又陆续推出了《梨园幽梦》、《韩熙载夜宴图》、《洛神赋》、《教坊记》等作品,多次赴欧美、日韩和东南亚演出,艳惊四座,蜚声国际,先后荣获法国里昂双年舞蹈节“最佳舞蹈评论奖”、《纽约时报》“全美年度风云榜最佳舞作”,而南音也被列入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世界非遗名录。

  回到故宫,仿佛回到了老家

  故宫,中国明清两代的皇宫,珍藏着无数历代艺术瑰宝。2007年和2008年,两度接待了陈美娥和她的南音乐舞《韩熙载夜宴图》、《洛神赋》。据称,这是故宫建成六百年来唯一受邀进入故宫表演的艺术团体。此前,张艺谋的《图兰朵》,世界三大男高音紫禁城演唱会等,只是在故宫外的太庙演出。

  对陈美娥来说,回到故宫,便仿佛回到了老家。

  《韩熙载夜宴图》是南唐画家顾闳中的一幅人物画长卷,描绘了五代时期南唐士大夫韩熙载为避乱世,夜宴行乐的场景。陈美娥让画中人一个个走出画面,生动呈现在观众面前,丝竹雅韵,轻歌曼舞,加之诗、书、画、花、茶贯穿始终,让历史场面复活,文化遗产再现,堪称一道丰盛美味的饕餮大餐。

  陈美娥“二进宫”,是一年后的2008年10月,演出作品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赋》改编的同名乐舞。为何要演《洛神赋》?陈美娥说,当她看到这一年大陆发生罕见的风雪灾害和汶川大地震时,深感切肤之痛,便想为国人祈福,于是以《洛神赋》为载体,祈求天、地、人的和谐相处。为此,她将舞台设计成八卦太极图形,像一朵八瓣的莲花。演出聚集了世界顶级制作团队,由法国导演鲁卡斯和陈美娥共同执导,被业内人士称为“集优雅美感和大胆创意的惊艳之作”。

  小成本创造大价值,值得借鉴

  此次陈美娥率团来津演出《艳歌行》,不仅使天津各界人士对汉唐乐府精湛优雅的艺术产生浓厚兴趣,也学到了他们以文化产业方式向海内外推广文化遗产的经验。

  正如天津文化产业学会会长曹秀荣所说,汉唐乐府只有15人左右的编制,一专多能,人少,服装道具也少,到世界各地演出可轻装上阵;演出中又没有台词,完全用肢体语言,不用翻译,没有语言障碍,真正做到了艺术无国界。他们以最小的成本,创造了最有价值的文化品牌,靠的是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和执着的艺术探索精神。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认真反思并加以借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