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让人纠结的小说和电影

    随着《山楂树之恋》小说的再版和电影的热播,网上又掀起了一股“山楂热”。2007年这部小说初版的时候就读了,我曾向一些与文学界无关的女性朋友推荐过,让她们读一读这部小说,以便唤起她们曾经有过、如今已经遗忘了的纯情。此外,我很少提到它,更没有在“当代文学”课堂上向学生讲解。因为情节模式相近的这类纯情故事在文学史上太多了,而且都是经典,艺术上炉火纯青如皮兰·德娄的《西西里柠檬》,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等等。但我们不要时时刻刻谈“文学”,谈谈“故事”也行。所以,如果不从文学角度去苛求,仅仅是作为一种休闲式的阅读,这部小说还是可以一读的。

  这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爱情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够顺利得到,特别是静秋这样的女孩,出身卑微,家境清寒,父亲被流放,母亲受监督,还面临下放农村的危机。第一次相逢,静秋就爱上了“老三”这件天赐的“礼物”,读者也期待静秋能得到它。但所有的外部势力,包括同事和母亲,甚至她自己的理性,都在阻止这件事情。压力和传闻,恐惧和焦虑都成为叙事的阻力。最终,“老三”这件珍贵的礼物消失了。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人生之苦全都在这个小故事里汇合。哭倒了大片观众和读者,就像现实生活中遇到悲剧事件我们会流泪一样。不过,故事是一个古老而原始的概念,是构成文学的诸多元素中的一种。文学与其说关注故事,不如说关注细节和情节的展开方式,以及对人物性格塑造的功能,乃至讲述语言的独特性和创造性。如果书商也这样想,那么他们的市场就会大大缩水。如果文学研究者跟书商的想法一样,那么煽情故事就会泛滥成灾。所以,两种思维要分开来讨论。

  我发现该书再版的时候,封皮儿上套了一条俗称“裤腰带”的广告,正面写着:“谨以此书告慰老三的在天之灵”,旁边列了一大串有身份的人的名单,俨如“治丧委员会名单”,而且每一个人都发表了“悼词”。反面写着:“所有的男人都想娶静秋,所有的女人都想嫁老三”,仿佛在营造一种“婚礼”的感觉。正面死、反面生,死的主题和生的主题都有了,仿佛在提醒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参与这人生的盛大典礼呢?还有什么理由不哭呢?

  有几位女性对我说:我们就是喜欢老三。我说:那你喜欢好了。她们有点生气,说你为什么不支持我们?我只好说,从文学的角度看,老三是一个“类型”人物,一出场性格就定型了,就像一生下来就死了一样。最多也只能算半个“典型人物”。喜欢“老三”跟喜欢宠物犬的深层心理是相通的。宠物犬的特征是忠诚、可爱、永不变心,直到死去。孤独的人和没有安全感的人,都喜欢养宠物。而人是极其复杂的“动物”,这种复杂性格的形成和展开,与生命力和社会力有着复杂的纠结关系。所谓的“纯洁爱情”,不过是给大家一个安慰。

  静秋的性格比较复杂,算得上一个“典型人物”,也是小说有可读的一个重要理由,静秋这个形象,将那个时代在心灵上留下的烙印和伤痕展示给我们。但一部24万字的长篇小说,只有一个半“典型人物”,太单薄,文学浓度不够,中间部分叙事拖拉、多余。因此,《山楂树之恋》是一个中篇小说的题材。将中篇拉成长篇,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是很不严肃的事情。或许有人说,是网友要求作者这样做。这是很无力的借口。


  最后谈谈电影。面对好小说,电影要在艺术上超越,有一定困难。面对于艺术水准一般的小说,电影超越的空间很大。但张艺谋没有做到,还不如原有的那个通俗小说。中国导演一做大,就由艺术家变成了包工头,说一些貌似专业实际上十三不靠的话。摄像镜头这个眼睛,是比肉眼更为真实的艺术之眼。张艺谋的镜头叙事混乱,眼神恍惚不定,心不在焉似的。一些重要的情节被删除,比如河边洗衣服的情节。一些非常出彩的“相逢”的描写,在电影中表现很差,比如在黄护士值班室的那场戏。主要演员选得也不好。演魏红的演员更适宜演静秋,演静秋的演员更适宜演静秋的妹妹。现实主义题材,演员十分重要,如演《廊桥遗梦》的梅莉·史翠普。不要试图每一次都到农贸市场卖时鲜一样挑演员。此外,离别戏演得不错,相聚戏演得很差。只对“爱别离”、“求不得”有感觉,对“相逢”之喜,对“所得”之恩没有感觉,是艺术的大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