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芳悼绿原先生:诗坛常青树

思想落在键盘上,蹦跳出一串串诗行——绿原写作侧影

    我国诗坛又一位独具风骨的诗人绿原先生走了!他的离去对笔者来说不免突然,但作为87岁的老人则走得相当从容,还留下两首小诗,向我们“挥挥手”,道声“再见”。其中一首写得这样简洁而明朗:

  我并不烦恼

  我也不恐惧

  我更不懊悔

  我只有一点忧郁


  这正是绿原先生的人格写照。

  绿原先生作为诗人,他是我所景仰的作者;作为翻译家,他是我所钦佩的学长。两年前武汉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六大卷文集,令我惊叹不已。因为这套两百万字的六卷集,对绿原来说得来多么不易。如果没有那25年的无妄之灾,凭他的才情,他的勤奋和顽强,今天摆在我们面前的就不是六大卷,而是十大卷,甚至更多!但是,如果是一个弱者,经过了这25年尤其是头七八年的雹打霜摧,早就在诗坛上消失了,我们能看到的也许只有三卷两卷。正像他在一首诗里写的:“尽管跌了跤,爬起来/仍然颤巍巍向前跑/你会走路了,就一定要/达到你预定的目标。”现在我们可以欣慰地说:绿原先生尽管经过严重的挫折,依然胜利地达到了他“预定的目标”!

  绿原先生的预定目标是什么呢?这从他的生命轨迹中很容易看出来,就是做一个可圈可点的诗人,同时做一个可圈可点的诗歌翻译家。先生上大学前就开始写诗了,但他入大学后不是选择文学系,而是外文系,主攻英语。显然他要到更广阔的诗的世界中去倘佯,开阔他的创作视野,在吸取一切对自己创作有利的养料的同时,成为一名翻译家。如果说,一个青年学生对自己的前途做这样的打算并不罕见,那么他在他的生命征途上遭到命运的巨大狙击后,依然不放弃他的理想目标,在自由受到极度限制、灵魂忍受严重屈辱的境遇下,毅然继续学习外语,而且学的是几门新的外语——德语、法语、俄语。这意味着,他在外国文学中已经圈定了某些目标,它们不仅在英语世界,而且在更大的范围。从他后来的实践看,除了英美诗歌外,他目中的首先是德语国家的诗歌和美学理论,是歌德、海涅和里尔克等这样一些大家,而首选作品是《浮士德》。这是富有战略眼光的选择。德国文学富有哲理内涵,值得探掘的空间比较大,读起来也经得起咀嚼。而且这三位文豪代表了古典、浪漫、现代三个不同时期的不同风格,跟这些作家打交道无疑对自己的创作是十分有益的。绿原后期的创作证明了这一点。诗歌界很多朋友都看出,绿原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诗歌创作意境更恢弘,思想更开阔,而且融入了自己的生存体验,达到更高的哲理境界。实际上他把创作与翻译互通互融,合而为一了:通过名著翻译使他的创作如虎添翼;善于创作又使他的翻译倍加生辉。

  这里我想着重提一下的是绿原先生对被称为“欧洲四大名著之一”的《浮士德》的翻译。这部作品翻译的选择和完成,使他在翻译追求上达到最终的目标,也是对他的翻译实力的考验。在他翻译之前,《浮士德》的英译本已经有20来部,中译本亦至少有5部。但绿原先生认为,文学翻译不同于技术翻译,再创造的空间是比较大的。绿原先生既是诗人,又掌握几门外语,这是他的优势。因此他的决心是下得正确的。事实上,他的这个译本采纳了众家之长,而又不同程度地超越了众家,到目前为止是个比较理想的译本。绿原先生在诗歌翻译方面的这一成就和贡献,得到诗歌界和翻译界的普遍公认,故在他先后获得多项国际国内奖项中,第一届鲁迅文学奖的翻译奖就授予了他;两年前中坤国际诗歌奖的国内唯一翻译奖也授予了他,真可谓名至实归。

  先生在青年时期就广采博纳,创作起点较高,在22岁出版的第一部诗集《童话》中,就显示了他的鲜明特色:针砭时弊,抨击腐败政治,故在上世纪40年代就有“政治诗人”之称。而且他在中国新诗的探索上跨出了一大步,有人认为,中国现代的自由诗在上世纪40年代末即已达到成熟,而这个成熟是以绿原的创作为标志的。经过1/4个世纪的停顿以后,步入老年之时,创作锐气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在创作和翻译两个方面都步入一个更高的境界,不愧是中国诗坛上的一棵常青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