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菊清工笔花鸟画四论

 刘菊清的工笔花鸟画作品,在近二十年来,已受到不少美术评论家的重视和评价。江苏美术评论家马鸿曾有一句评论说:“刘菊清常出奇想又不离‘正宗’品位”。(《气清风和,根深花壮—江苏花鸟画的发展轨迹》,见《中国花鸟画》1998年3期,总第8期,第6页)—这是讲她创作构思和画风的独特而走艺术正道。美术史论家周积寅在一篇专门评论刘菊清艺术的文章中说,他和几位看过刘菊清工笔花鸟画的朋友一起,曾发表过议论,说他们的共同印象是:“她是一位注重修养和热爱生活的画家,她的画充满了活力,有个性,倾注的美学追求则是浓郁的抒情性与时代气息,工而不板,细而不弱,艳而不俗,秀美中求壮气,精谨中有大度。这是她的艺术之所以受广大群众喜爱的主要原因。”(《周积寅美术文集》第399-400页)评论家应稼昌对刘菊清作品的评价是:“刘菊清的作品典雅而有生机,奇趣又有诗意,无论是巨幅大画,还是斗方小品,都给人一种脱俗的灵气,并集中国文化之大成,在探索中有创新、有发展。在创作情感上,她有郑板桥‘一枝一叶’的细腻与精到。”(应稼昌《精铸丹青,造化人心—记当代著名工笔花鸟画家刘菊清教授》,《改革与开放?文艺看台》2005年第1期)同文又用诗的语言,赞颂刘菊清“创作时的心绪,这心绪犹如月夜,清静明净,又似春风吹苏万物,完全把自己融入大自然的怀抱。画中的阳光、空气、大地、河水、禽鸟、草虫、植物、花卉,浑然一体,组成一幅幅鲜活的生命交响曲。她这‘天人合一’精神铸出的丹青作品,已成为新时代造化人心灵的最完美的杰作。”(同上)台湾评论家于瑞荣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对刘菊清工笔花鸟画的审美特征作了如下的概括:“她重视写花鸟之生机,同时更重作者所写之意;并借对自然美的描绘,抒发作者的情感。因此,她所画的一花一鸟一草一木,绝不是自然主义的翻版,都是当作人来描写的,是拟人化了的花鸟。她近年来所作的不少作品,完全摆脱了园林气味,充分吐露出对大自然的挚爱之情,并运用寓意象征手法,表现出画面深邃的意境。”(载台湾《民族报?两岸艺苑》)—以上的评论,基本上符合刘菊清工笔花鸟画艺术的成就和风格的基本面貌,绝无溢美之词。笔者意欲在本文中对刘菊清的某些重要作品从审美和技艺上作出自己的分析和评价。

  《秋菊有佳色》

  《秋菊有佳色》是刘菊清以菊花为题材的最优秀的代表作之一。评论家和画家自己在文章中曾多次提到此画的风格特点和创作过程。此画在技法上最别致的一点,是三朵花与其相配合的枝叶的对比性的处理:花,不论在整体造型、透视、每一花瓣的勾线着色和空间处理上,都用写实的手法画成,而枝叶,特别是成批分层的叶子,则用浓淡的墨色,以兼工带写的技法画成。尽管绿花与墨叶形成强烈的对比,但整个画面都能融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达到了“天衣无缝”的效果。这在工笔花鸟画中确实是少有的。但我们仔细想想,这种对比手法,在中国画的“写意画”(或称“意笔划”)和西方绘画中,却也有类似的情况。吴昌硕、齐白石都有用墨色画牡丹的枝干、用大红画牡丹花之作。齐白石的有些大写意花鸟画作品,花木用大写意的粗放的笔法画成,而草虫却用工笔方法画成。这两者在他的画上也结合得很好。亦如西方的某些铅笔或木炭笔划成的胸像肖像画,头脸部画得相当严谨细致,而胸部及所穿衣服领子却随随便便画成,看起来不但并不别扭,而且发挥了粗细互补的效应。刘菊清此作既有写实与写意技法上的对比与调和,又有色彩上的对比与呼应。在色彩上,墨色枝叶与稍带墨色的翠绿色的花朵,形成了在对比中有调和、在调和中有对比之妙。细心的读者还会发现,有两朵菊花的花瓣与花蕊,在色彩上也利用了既对比又调和的原理。从哲学美学的观点看,写意与工笔、墨色与绿色、花瓣与花蕊,两方面有如阴阳鱼太极图中的阴鱼有白眼、阳鱼有黑眼,因而互补互生。用审美的眼光看,任何对象,特别是美的对象,都可当人来欣赏。我看此三朵菊花,就像是不到三十岁的美妇人,她们清秀、标致、干净、利落、诱人,“走”到哪里,都会让人们回过头来看她们几眼。她们是美的化身。本文引过的那位评论家的“工而不板,细而不弱,艳而不俗”的评语,似乎正好可以拿来评述此画的审美面貌。

   《夜深沉》

  《夜深沉》是刘菊清的一幅在技法上具有特色、意境深沉的代表作。画面上所描写的景象并不复杂:深夜里,广阔的湖面,近十枝带叶柳条,如帘一样地从立轴的画上方参差不齐地垂下来。柳条后,湖岸上小小的一角,隐约可见几只群集的熟睡的白鸭。柳条上,稀疏的荧光点点。就是这些景物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画面,呈现出一种深沉、安静而略显“神秘”的意境。画家的描写能力是比较强的,对此画也是下功夫的。记得清末民初金绍城在《画学讲义》上曾写道:“画柳枝难于画竹枝。盖竹枝向上,势宜刚劲。柳叶下垂,非柔不为功。柔而无力,与描何异。所谓刚健含婀娜者,嘎嘎乎其难矣。”我看菊清这幅画上的柳枝是画得好的。每条柳枝都自然地下垂,用笔甚有变化,轻柔而有骨力。每片柳叶都在柳枝上有着落,如自然生成似的,而且在柳枝上的布局,聚散疏密有致。使岸上的一群睡鸭,既有遮蔽又有显现。湖水的色彩和微妙的波纹,画得非常真实而简洁,不但给人以浩渺的感觉,而且能够使人相信,湖水是可以行船的。柳枝上萤火虫的画法,是刘菊清经过多次试验,才捉摸到的。刘菊清在她的《我的艺术道路》一文中,用了较大的篇幅,记述她探索如何画萤火虫的经过。她写道:“这是我在苏北一个秋天的半夜,乘船在曲曲弯弯的小河浜里。夜已深,十分宁静。岸上偶有村庄。岸上睡着鸭子。水声轻柔,偶然传来几声犬吠,突然我发现前面隐隐约约的树影中,闪闪烁烁一片星光。太奇怪了,也太美了。船靠近后,才看到是无数萤火虫停在伸向水面的大柳树上。这样遇到过几次,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一心想将它表现出来。这题材未有人画过,没有可参考的,我也一时想不出用什么画法来表现。用传统的画法画萤火虫,要将形象勾出来上色。但这表现不出我感觉到的印象。太难表现了。但我欲罢不能。我魂牵梦萦地想画。我反复地试验,都失败了。一直到两年后,我试了不用传统画法,而直接就用亮点来表现萤火虫的感觉,并画一群睡鸭在柳荫深处,使画面更为丰富并增加其宁静的感觉。”评论家丁涛在谈及刘菊清对萤火虫新画法的不懈的探索时,下结论说:“由此可见,大千世界的花鸟虫鱼,境异状变,千姿百态,其表现的角度和意味都是难以穷尽的。”(丁涛《寓工于写,务新求变—读刘菊清的工笔花鸟画》)评论家从世界万物万象的多样性出发,肯定艺术表现方法的无限丰富性,而画家刘菊清则以她那顽强的精神和艺术实践,证实了理论的断语的真理性。那么,画家在这幅画的创作中除了探索画一种对象所用的新的技法外,她要追求表现的是什么有价值的意境呢?难道追求表现的就止于她在水中乘船夜行时所得的那种“极深的印象”(刘菊清语)吗?可能也是,但也不完全是。笔者私下以为,人的精神需要是多种多样、无限丰富的。如听器乐演奏,有时喜爱听琵琶武曲《十面埋伏》;有时又想听琵琶文曲《夕阳箫鼓》或《汉宫秋月》。如听二胡独奏:有时喜爱听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有时又想听刘天华的《空山鸟语》。刘菊清的《夜深沉》的绘画意境是否相当于《二泉映月》?可能其中深沉与寂静兼而有之。据说,有位外宾在展览会上看到此画,久久不肯离去。赞叹说:“多么寂静的境界!但画面却有如此幽美的音乐和节奏。”(周积寅《赏心只有两三枝》,《周积寅美术文集》第3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