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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运司机被“三乱”逼成“维权专家”

频频遭遇公路“三乱”后，他并没有像其他司机一样保持沉默，而是保留证据向有关部门投诉。他的行为引起了全国很多司机的关注，他也成为许多司机的“维权代言人”。 
　　2008年春节，他收到全国各地很多司机朋友的贺年短信，同时也接到不少问候电话，谈的大多是公路“三乱”话题。如今细细算来，从2005年3月起，他已为同行代理公路“三乱”事件350件。

　　王金伍出生于1967年2月，是河南省西峡县城关镇一名货车司机。

　　王金伍念到初一便辍学步入社会，当过农民，服过兵役，还在一家事业单位干过合同工。如今，王金伍名下有3辆货车，雇了司机跑运输。他还在县城开了一家货运信息部，当起了“车老板”。更重要的是，王金伍精通所有涉及交通的法律法规，并建立了专门的维权网站，在当地获得了“货运司机代言人”的美称。

　　学法用法为维权

　　一切要从王金伍跑货运时说起。2004年10月，王金伍和朋友合伙掏了38万元买了一辆货车，往返于河南西峡、湖北和陕西三地跑货运。没想到，拉第一宗生意时，他就窝了一肚子气。

　　那一次，王金伍往陕西送货。当货车行至陕西商南县时，被当地运管人员拦下，随手开出一张100元罚单。谁料想，货车没行多远，又被几名交警拦下，因为“超载”罚款200元……

　　此后的日子里，王金伍跑运输几乎是天天挨罚，县县挨罚，交警罚了交通罚，超限站罚了运管所罚，运管所罚完还有路政……最多的一天，王金伍的货车在陕西被罚1700元，在湖北被罚2000元。跑了一趟运输，不仅没有挣钱，反而赔了钱。“落到他们手里，简直是挨宰的羊羔儿，刀刀见血！”王金伍这样形容。

　　莫名其妙的罚款让王金伍感到不平，虽说这是业内见怪不怪的事情，但他内心有着诸多问号：为什么执法人员常常只罚款不卸货不纠章？为什么不听司机的陈诉和申辩，不做调查笔录，不勘验车辆？为什么司机只要交了罚款就可以继续上路？交警罚的次数少但数额大，交通罚的钱数少但次数多，这样的情况令王金伍和他的伙伴吃不消。

　　王金伍感到罚款有问题，但一时又说不清症结在哪里。

　　为彻底搞明白这些罚款的“合法性”，王金伍购买了《公路法》、《道路交通安全法》、《行政复议法》、《行政处罚法》及相关配套法规书籍。此后，每次挨罚时，他都要搬出法律条文对照一下，看看罚款是否有法律依据，是否违规。

　　2005年3月，王金伍第一次牛刀小试。

　　那是3月中旬的一天，在河南伊川境内，王金伍的货车一天两次被交警部门以同样的理由处罚，一次罚款300元，一次罚款400元，并且只给开了罚款票，没有下达处罚决定书。王金伍内心感到无法容忍，但他没有和交警顶撞，而是在返程后，以程序违规为由，列出种种事实和法规，向伊川县公安局书面提出行政复议。当地公安机关非常重视，为此专门进行了调查，证实了王金伍反映的情况，随后，交警队专门派代表跑到西峡道歉，并退还了罚款。

　　看来，被罚款后不能忍气吞声，必须学会维权。此后，王金伍每当遭到乱罚款的事，就向陕西商州和湖北荆门、孝感等地的交警、交通主管部门提出行政复议。复议提出后，结果都让他感到满意。从此之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遭遇了公路“三乱 ”，王金伍都会保留证据，然后向有关部门申诉。

　　向潜规则叫板讨公道

　　王金伍的维权行为先是在西峡当地传开，备受“三乱”折磨的货车司机们非常佩服，大伙觉得王金伍带了一个好头。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不断有同行前来请教，或者干脆委托王金伍全权代理打官司。

　　2006年初的一天，西峡当地一位李姓司机找到了王金伍，请求帮忙，王金伍听他讲了事情的原委。2005年底的一天，在湖北省襄樊市襄阳区，李姓司机拉保温材料的货车被该区运管所执法人员拦下，他们以货车私自改装为由，强行将货车拖到停车场。其实，货车并没有被改装过，尽管他一再辩解，但有关人员答复说：“你去找我们领导吧，我们只负责扣车，没权处理！”

　　如果车被扣下，耽误营运不说，还要倒贴停车费！李姓司机心急如焚，只好找完这个领导又找那个领导，但总是受到推脱敷衍。半个月后，终于有了处理结果，李姓司机因“私自改装车辆”被罚款1万元。

　　对于李姓司机的遭遇，王金伍心里很清楚，他所反映的事实，是很多货车司机都遭遇过的事情。在河南西峡县，有1 000多辆货车从事保温材料的营运，所遭遇的乱罚款形形色色，无法计算。2006年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少跑湖北线的西峡司机对襄樊市襄阳区运管所既恨又怕。司机们反映，当时该运管所上路查车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只要货车经过就扣到停车场，司机去找扣车的人，却被告知要去找科长，科长让找副科长，副科长让去找所长，找来找去的结果就是要被罚一两万元。当地还出现这样一个怪现象：一些常在襄阳区车管所附近活动的社会闲散人员“神通广大”，花钱请他们出面活动，只需两三千甚至千儿八百元就能把车要回来。更有甚者，该地方还有一次性交2000元保证一年不被罚、交1000元管半年不被罚的不成文规定。

　　当时，来找王金伍投诉襄阳区运管所的司机有近30人。

　　王金伍通过调查发现：当地运管所罚款时并不做调查取证和询问笔录，而是让司机在空白纸上签字，或者抄写一个固定样本的保证书：我叫×××，自愿放弃陈诉、申辩、听证的权利……面对“潜规则”，王金伍决定“较真”。

　　2006年5月，受西峡众多车主委托，王金伍正式代理这一维权案例。此后，他多次跟车到襄樊调查取证，录音、录像、到运管所大厅拍下那个固定的文本……掌握充足证据后，他将录像制成光盘，到襄樊市交通局投诉。襄樊市交通局批转到襄阳区交通局，区交通局表示一定严肃处理。但两个月过去仍无音信，王金伍只好跑到湖北省纠风办投诉。

　　2006年9月16日，湖北省交通厅林志慧厅长接听“政风行风热线”，王金伍抓住这一时机，将投诉电话打了进去。电话中，王金伍说自己是一名司机，现在受30名货运车主的委托，反映襄樊市襄阳区运管所违规上路罚款一事。林厅长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并告诉王金伍，进一步查实后给他一个满意答复。

　　受理投诉后，湖北省运管局领导高度重视，立即责成襄樊市运管部门调查核实。襄阳区交通局及运管所对投诉反映的问题逐项核实。2006年10月3日，当地交通局、运管所领导及有关责任人到西峡县向当事人赔礼道歉，并无条件退还罚款。同时，对有关责任人员进行党纪、政纪处分。

　　这件事当时轰动西峡，也轰动南阳，甚至在外地货车司机中传开。于是，西峡周边各地以及河南其他地市，甚至陕西、山西、江西、湖北、广东的货车司机都纷纷拿着罚款票据，三五成群地去找王金伍，请他帮自己讨回公道。

　　渐渐地，王金伍接到不少货车司机的求助，开始帮他们维权，王金伍也一直把自己定位在“货运司机代言人”这个角色上。

　　同行的信任，让王金伍感到光荣，也鼓舞着他的斗志。仅2006年一年时间，王金伍代理行政复议、投诉100余起，向全国10余个省市的100多个交通、公安等单位提出行政复议和投诉或向法院起诉，小到交警中队、运管所，大到交通部。他的维权成功率在80％以上。

　　维权需讲技巧

　　维权路上，王金伍尝尽了酸甜苦辣。随着案例的增加，他还掌握了多种维权技巧。

　　王金伍的维权窍门是：以行政复议和投诉上访为主，尽量避免行政诉讼，因为行政复议和投诉上访不收取任何费用，只要求递交书面材料，可以节省成本，行政复议作出受理或不受理决定的期限是两个月，而行政诉讼的期限是3个月。

　　法院诉讼的成本太大了，有时得不偿失。2007年5月，王金伍代理了一个官司，虽然法院判决胜诉，但王金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2006年11月7日，河南西峡县3位司机宋海刚、杨俊哲、卢彦明受到河南省洛宁县运输管理所处罚。处罚理由都是“擅自改装已取得车辆营运证的车辆”，还特别注明“加长2米”字样，处罚金额均为“暂交”1000元。

　　3位车主认为，3辆货车车厢长13米，根本没有另外加长。洛宁运管所处罚时，没有听取他们的陈述和申辩，没有下达相应的交通违章通知书和交通处罚决定书。3位车主不服，委托王金伍于2006年11月21日向洛宁县交通局提请行政复议，交通局发出《行政复议决定书》，称县运管所程序合法，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予以维持。

　　王金伍等不满行政复议结果，2007年1月18日，一纸诉状将洛宁运管所告上法庭。

　　2007年5月21日，洛宁县法院判决撤销运管所的处罚决定，责令运管所在判决生效后10日内返还车主缴纳的罚款，在判决生效后30日内重新作出具体行政行为。同时，判决洛宁运管所承担该案的诉讼费用。

　　接到宣判结果，3位车主很高兴，他们兴奋地等待着拿回自己被罚的钱。然而王金伍对此有些担忧，认为这是一个两不得罪的判决，我们表面上是赢了官司，但判决中要求运管所在判决生效后30日内重新作出具体行政行为，此事并未终结。 

　　果然，法院判决后，运管所宣布撤销了相关处罚决定，但没有返还3位原告所缴纳的罚款，而是在2007年7月1 0日发出更高额的处罚告知书，声称重新进行处罚，处罚理由还是“擅自改装已取得车辆营运证的车辆加长2米”，拟分别给予3位车主5000元以上2万元以下的行政处罚……

　　由此，王金伍觉得，打官司花费动不动得上千甚至数千元，即便是赢了官司，对方不服还要上诉，又得很长时间，车主在时间和金钱上都耗不起。目前，由于各级政府对治理公路“三乱”的决心日益加强，行政复议和投诉的效果一般都比较好。并且，向罚款方的上级主管单位提出投诉，往往会比打官司来得更直接，解决得更快些，但一个前提是要学会坚持，不能因为一个单位没有回复就放弃，而是要不断地打电话、寄特快专递催问解决进展过程。

　　还有一个技巧是，在维权过程中一定要学会保留证据，取证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环节，王金伍为此专门买了能偷拍的摄像机，录音笔和数码相机。他的取证过程，其实很像新闻记者的暗访过程，这种证据一旦出现在相关部门的案头时，往往对问题的解决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2007年2月15日，王金伍组织470名西峡货车车主联名上书全国人大。联名信列举了交通管理法律法规设定不一致、收养路费的交通部门没有提供基本的通行条件、《道路运输条例》无法律依据3大问题，并指出：目前全国3000 万货运驾驶员队伍在现实生活中是弱势群体，在我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中，无法找到能代表货物运输户和司机的代表和委员。正是这种客观因素的存在，导致了货运业主及司机反映问题的渠道难畅通、问题难解决、权益难维护的局面。

　　2007年5月，王金伍注册了一个维权网站，专门上传偷拍到的乱罚款录像、照片和票据，每次上传之前，他都要给罚款单位发去传真或特快专递，在网站开通之初，每篇帖子的点击率都高达5000次以上。后来这个网站因为种种原因被关闭，王金伍又注册了一个“交通维权探讨网”(www.jtwqw.com)，进行维权探讨，目的在于宣传法律知识，增强交通参与者法制意识，保护公民的合法权益。

　　维权之举举步维艰

　　成为大家的“维权代言人”，甚至受到同行们的追捧，但王金伍并没有感到多少兴奋，在外表风光的同时，他心中也有许多无奈。

　　几年来，王金伍经常和公路、交警、超限站等部门打交道，感受到很多“潜规则”，自己并没有能力去纠正。一些地方的交管部门不讲理，有时候即便是打赢官司，也没办法执行，甚至还给司机带来更多“报复性”罚款。

　　更令王金伍头疼的是，一些交通局执法不公，对行政复议申请置之不理，或违反法定复议程序，袒护下级，推诿扯皮。在处罚车辆时，有些人嘴里讲的是法，而实际上是变相的抢劫，不可能依法行政。

　　有一次，某市交通委员会不具备上路执法的资格，但仍然上路拦车，以车辆改型为由收取养路费、运管费。而按照养路费征收办法，养路费和运管费是在车籍所在地征收的，一处交费，通行全国，外地不得重征。据此，王金伍提出行政复议，对方依然坚持认为“程序合法、证据确凿、处罚得当”。

　　王金伍说，替同行们维权不怕花钱，也不怕花时间，可是遇到那些不讲法的政府部门，受到伤害的还是司机。

　　目前，维权案例中仍有20%不成功，其中一半是因为个别单位的乱作为，一半是因为不作为，在这些没有了结的维权案中，王金伍遭遇的多是推诿、扯皮、枉法裁定。

　　另外，王金伍心中有着诸多的困惑：货车到底拉多少才算超载？该听交警部门的还是交通部门的？这是一个令王金伍头痛的问题。在货车载重量的认定上，交警部门和交通部门执行的是两个不同的标准：交警部门按照车辆的行驶证核定载重量，而交通部门是按照车辆的车轴认定。有时，遵守了《公路法》，就违犯了《道路交通安全法》；遵守了《道路交通安全法》，货车车主就没有利润甚至赔钱。

　　最让王金伍感到愤怒的是，通常在一个地方补交了养路费，换个地方就不被认可，还得重新补交。王金伍感叹，尽管上面治理公路“三乱”的决心很大，但这么多年来，“三乱”总是屡禁不止。斗公路“三乱”，自己好像是在和“不倒翁”抗争！

　　如今的王金伍很忙，业余时间多用来写行政复议书和投诉材料，然后用特快专递发往全国各地的交管部门。王金伍说，为别人维权是不收费的，有时维权成功了司机会主动给他些回报，一般也就是两三百块钱，尽管这些钱有些时候尚不能弥补花费，加上为维权专门购买的摄像机、电脑、传真、扫描仪等其他开支，维权肯定是个赔钱的买卖。但王金伍没有抱怨，他自己有车，日常开销不用发愁，维权并不存在经济困难和开展不下去的困惑。

　　2008年春节，新年第一天，王金伍收到不少贺年的手机短信，也接到不少货运司机的电话，大家谈的最多的是公路“三乱”的话题。总结过去，从2005年3月起，王金伍已为同行代理投诉公路“三乱”事件350件。“以后，只要还有人找我，只要乱罚款现象存在，我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王金伍感到这是一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