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绘画已经是边缘的艺术


     他已到耳顺之年,却仍然保持着愤青的敢怒敢言;他推崇最新潮的艺术,自己却坚持最古老的绘画;他曾经以画作闻名于世,如今却自嘲为“业余画家”……陈丹青,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也许正是这样的矛盾,让他走到哪里都成为闪光灯聚集的焦点。
 我不喜欢被传播
 “面对面——中荷肖像及室内绘画展”6日在何香凝美术馆开幕。作为四位参展画家之一,陈丹青来到深圳,一如既往地吸引了大量粉丝蜂拥而至。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这位近年来很少举办展览的知名画家,话题围绕艺术展开,拨开了媒体赋予他的层层光环,他仍然是那个想画画的人。
 7月6日下午,陈丹青和其他几位策展人、画家在何香凝美术馆有一场讲座,提前两个小时,已经有市民冒雨等在美术馆门口。而在讲座开始之后一个多小时,排队的人群仍然不见减少,尽管已经确定无法进入会场,他们仍然冀望在开幕式上见偶像一面。大部分年轻粉丝是冲着陈丹青来的,很多人手里拿着书,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签名。不出所料,当天的开幕式,几乎变成一场签名会,美术馆不得不出动全部保安,以维持现场秩序。
 陈丹青被称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作家、文艺评论家、学者。尽管30年前,最初的成名是由于一组震动全国美术界的《西藏组画》,但时至今日,人们了解他,更多地是由于他对文化、教育、时政的犀利点评。对冠于自己的诸多头衔,他都不以为然,“这都是媒体造成的。不是我讲的东西有价值,而是我讲的东西总是被传播。这不是我的力量,是媒体的力量。”
 遭遇粉丝围堵,对于陈丹青大概已经成为常态。这几年,即使走在欧洲或美国的街头,他也常常遇到前来索要签名合影的粉丝。2004年他更是被评为“影响中国的50位公共知识分子”。可是这种影响力给陈丹青带来的似乎更多的是困扰,他说:“我不喜欢这样被传播,早些年我还相信我讲的东西有点用,但很快我就发现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尽量不在电视上露面,也不在报纸上写文章,但还有网络,我已经进入这个传播体系了,没办法。”
 喜欢最古老
 最时尚的
 本次画展之所以备受关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是陈丹青近年来少有的画展,甚至有评论家把这批画作称为陈丹青最私人的画作。事实上,陈丹青近年来确实少有作品问世,单是去年就只画了四个星期不到,以至于他要自嘲为“业余画家”。即使是此次展出的作品,他也坚持,“这是人物写生,谈不上创作,因为荒废了很久,为了让自己恢复到写生状态画的。”
 与西藏组画中满面沧桑的藏民和《泪水洒满丰收田》的乡村人物不同,这一次陈丹青画的大多是穿着时髦的青年学子。“我以前喜欢画农民,也许是因为有知青情结。但在2000年回国之后,我不再画农民了,因为我回到农村,感到很失望,农民的样子都变了,男的出去打工了,女的成了招待,年纪大的人穿着中山装或是西装,我记忆中的农村的样子已经找不到了。”
 陈丹青记忆中的农村还是一个前现代或是半现代化的社会,老太太穿着清末民初的盘扣大衫下地种田,古朴的衣衫映着身后的黄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现在已经不纯粹了,有一种美感正在消失。”这时候,他发现了身边的年轻人。“从纽约回来以后,我很好奇,这个国家的变化太大了,不仅是景观变了,人也在变,他们的穿着、发型都在变。”年轻人染黄的头发、彩色的丝袜、时尚的球鞋,都进入陈丹青的画中。他细致地描绘这些细节,相信这就是人物精神所在,“我是个特别重视外表的人,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内在,一切的内在都要通过外表体现出来。”
 喜欢古老农村的陈丹青,也喜欢这些城市里最时髦的前卫青年,“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人格分裂的人,我喜欢最时尚的东西,也喜欢前现代的东西,所有古代的东西我都喜欢。画旧版书,这满足了我怀旧的乡愿,同时我又在纽约多年,我还是一个上海人,对最新潮的东西从来有感觉。”
 我发现我还是想画画
 陈丹青是一个通才,他的成就跨界而多元,他画画、写书、演讲,对时事臧否深刻。但作为一个画家,他却出乎意料的专一。尽管早在1982年就前往美国,在中国画家中最早接触了现代艺术,但他却始终不改初衷,直到今天,仍然坚持回溯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传统,坚持架上绘画,甚至坚持写生。而这矛盾的一切,发生在他身上,似乎顺理成章。
 “这和我的分裂人格有关。”陈丹青笑言,“一方面,我是个很忠诚的人,喜欢古典的、欧洲的传统绘画,周围什么样的潮流都不能影响我。但另一方面,我劝所有大学减少架上教学,增加影像教学。”
 对于自己,他说:“无论是经典艺术,还是当代艺术,最终是要发现自己。”30年前,他只身前往纽约,在那里了解到一个前所未有的艺术世界。“当你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有两种反映,一种是很焦虑,一种是很安静。我很早就安静下来了,我问自己:你想干什么?我发现我还是想画画。”
 在为本次画展撰写的文章中,陈丹青说:“如今我只惦记一件毫无价值的事,就是写生。但凡有活人站在跟前,我就毫无意图地画。”他甚至策划了两个展览,《回到写生》和《面对原典》。
 绘画已经是边缘的艺术
 而对于自己的学生,他说:“我鼓励所有年轻人减少架上绘画,他们应该多搞影像,搞新媒体。现在人人一个手机,制造图像的方式已经完全改变了,新的艺术根本不是绘画、不是装置,而是影像艺术,是数码艺术。绘画已经是边缘的、没落的美学。我不希望用我的影响力影响年轻人,让他们以为应该像我这样绘画。”正因为如此,归国多年,陈丹青几乎不办画展,不出画册。他说,绘画的辉煌年代已经过去,这已经是一门边缘的、没落的美学,写生是边缘的事情,临摹更是边缘的事情,这些都是属于19世纪的。至于本次画展,也是“一群边缘的人群在做一件边缘的事情,只是他们做得还很认真”。
 多年来,作为公众人物,陈丹青对教育、城市、影像、传媒等文化领域、社会诸多现象有独到见解,但在艺术上,却似乎少有发声。陈丹青坦言,这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画得少,所以说得也少。另一方面,画画是一件很个人的事情,艺术似乎也不是在一个访谈里能够说得清的问题。
 正如喜欢古典,也欣赏时尚一样,陈丹青尽管自己坚持古典绘画,却从不排斥当代艺术。他在世界各地观看当代艺术展览,对最新的数码艺术饶有兴趣,对蔡国强的火药艺术赞赏有加。“坚持某一种理论、有一个群体的绘画正在消失,艺术正在变得越来越个人。新的一代有完全不同的视觉经验,我只想告诉那热爱绘画的人,如果你要绘画,就应该写生,应该临摹,应该回溯传统,而不是仅仅对着照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