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张国立张默 两代人的1942


历史与价值观:两代人眼中的1942

  张国立长在北京,后随在铁路上工作的父亲到了陕西渭南。刚上初二,就顶替哥哥的名额当上了铁路工人,干起了力气活,16岁时,张国立报考了铁道部第二工程局文工团学员班,后来留在了文工团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报幕员。至今,张国立工作室里他自己的办公桌的后面,还挂着一副巨幅的毛泽东画像。

  张国立第一次读到《一九四二》的剧本,心情有点复杂:“我们是老一代,我们读这样的剧本很新鲜,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主,年轻人可能不懂,我们这一代知道地主和农民是两个阶级,要进行阶级斗争——我们要分土地、杀地主,地主要是受了罪、家里人死了、儿媳妇儿死了、地主被人抢了,到最后我们应该是很开心的事儿。看完剧本让我最震惊的是,我没有这个观点了,我突然觉得他也是难民中的一员,也是我们祖先之一。我觉得他的悲惨一样打动我、一样让我落泪。”

  张国立感到自己原来的世界观、认识已经完全被颠覆了,“老东家的经历,唤起了我的悲悯之情,我原来学到的这个阶级的划界,被泪水给抹掉了。这个片子最重要的是唤起人的悲悯之心,用人和人之间来看待一个灾难的时候,哪儿还有什么地主和农民之分,大家都一样,你没吃的我也没吃的。在这里,最痛苦的人,看似是老东家,其实是河南300万死去的人、他们的家人、以及整个中华民族。”

  张默也有不解的地方,为什么星星被卖去妓院之后,拴住马上就跟花枝结了婚?后来张默慢慢理解了,“那个年代的男孩,成家立业可能是第一件事,我有一块地、娶个老婆,婚姻是第一大事,所以对花枝也如此接近了。

  张默说他能理解拴住为了亲近星星去逃荒,“换做我,21、2岁,我也会去这么做。”张默正在拍电视剧版的《失恋33天》,里面有句话让他很认同——经典的爱情首先都得是年轻人,第二都得是发生老一点的时代,“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

父子俩也有谐趣的一面
   父与子:我们如何和这个世界相处?

  冯小刚曾说之所以到选择张国立出演“老东家”这一角色,是看中张国立“有做人最基本的善良,蹉跎中练就了智慧,狡猾但不失厚道”。

  面对着一评价,张国立笑言挺准的。“大家看到我是一个谦和的人,其实这种谦和也是一种狡猾。我是从小就懂事儿,学艺不惜力气让老师开心,点点滴滴的进步让领导开心,不做那种让自个儿兜不住的事儿,但同时也保持自己的尊严,不会去昧良心,但对人也是以善良之心待人、诚恳。要说蹉跎中,那也是这样一步一步上来的,从一个工人,到一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再到铁路文工团,再从四川调到北京人艺,这一路也挺蹉跎。到了今天,在业内也算是一个人物吧,不敢说有多么不得了,也算是不能轻易不能被别人打倒的一个人吧,你这种智慧来自于哪儿?不就来自于这种蹉跎吗。所以他说的高度概括、基本准确,予以认可(笑)。”张国立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想老东家一定是个苦出身,跟我一样。”

  但“这种智慧”却似乎并没有遗传给张默,在公众的眼中,张默叛逆、不羁、难相处,负面新闻不断。在张国立看来,张默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他有两件事儿,是摆在那儿的,在戏剧学院,他打了他的恋人,他的系主任把他劝其退学,学校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谁来主持一个公理,他为什么要打人?现在我们的媒体开始回想去追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个了解他的过程。他一定有他的错误,包括后面这样的事儿,你没有任何理由去做这样的事儿,张默自己现在也知道。我相信在公众经过这个了解他的这个过程之后会慢慢喜欢他的。因为他有一个最基本的——单纯。还有一点,这一点遗传了我的基因——善良。只是他不会像我这样(冯小刚说的)狡猾,我知道怎么样跟人打交道,他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十几二十岁时候的张默,可能真的是不懂怎么跟人打交道。如今三十而立的张默,在演艺圈摸爬滚打数十年,走过夜路也撞过鬼,但依旧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他不是不懂,而是从内心里抗拒。

  “当演员挺难的,很多事都要去面对,在中国你知道做人是很重要的,比你有一门手艺重要,你做得再好,人不招人喜欢,没用。我尽量有去学,每个人都必须去学的,但我不会去那么积极去学这一方面。(你不擅长取悦别人?)如果这个人他很喜欢我,那我怎么样都是在取悦他,有的人天生就不喜欢我,觉得你是张国立的儿子你是星二代,你再怎么取悦他都没用,你到他面前跟他说:‘其实我跟你一样,我也是一SB。’他也会说:‘X!你把我当SB!你逗我呢!’所以取悦是没用的,还是看缘分吧。”

  张国立也知道张默很抗拒成为一个在为人处世上更为圆滑的人:“他很不喜欢我这样的为人处世,‘我知道你那套,你别拿你那套要求我,我做不到’,他也跟我讲这样的话,我觉得没有关系,我只是把我的人生经验告诉你而已,我并没有要求你这样做,大家都是成年人,只是说我是你的父亲我要告诉你,你听不听是你的事儿,你没必要非要听我的,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你听我的。”

  “比如说在摄制组也是,邓婕也不喜欢我这样的方式,其他演员不好,我跟人说半天:‘咱们再来一遍,总体很好。’其实这是一个方法,但当老婆和儿子需要再来一遍的时候,我会说:‘这什么东西啊?!再来一遍!’他觉得你不是用一个方式待人的,你有你真诚的一面,你为什么不能用你真诚的一面来对待所有人?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张国立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你想激怒我的时候你激怒不了我,反过来我跟你调侃,让你下不了台。有几次交手下来,一般人就不敢跟我来这套了,你恶心我,我可以恶心得让你都觉得受不了,怎么啦?”但是他内心还是觉得“这个是特别不好的一种形态,人和人之间应该真诚就好了嘛。”张默就是用自己最直接的情绪和反应来面对这个世界,张国立现在也认识到这是他难得的东西。“我会这一套,这他不喜欢,我觉得无所谓,那你就一头一头的碰吧,碰到哪一天,你觉得会了,就会了,永远不会,也可以。”

  张国立希望张默明白,这些都是方法和技巧,并不能反映一个人的本质:“我想表达我直接情绪的时候一定表达,我想绕弯子的时候一定给你绕弯子,这就是我这一代人。或者说就是我,我就是这样。但是我这样的人,没有价值观吗?我一定有我的价值观,而且绝不是阴暗的,不然我不会做那么多好事。”

  “在娱乐圈方法很重要,娱乐圈真的是很一个很怪的,不管是娱乐人物在暴风眼中,衍生的中间的助力,你很难来厘清它,其实如果把娱乐圈形容成肮脏的话,外圈更肮脏,但没必要,我们自己就是干这个的,干嘛要把这圈说那么脏呢?没必要,大家都是过日子,你给我留条路,我给你留条路,没什么不好。当老东家在就快绝望的时候看见了妮儿,你说是他就了妮儿呢还是妮儿救了他呢?每个人都有自己温暖的一条路,大家往前走就好了。现在就是说,整体的环境允许那些人兴风作浪,这是不好的事儿,兴风作浪的人很得意,这很奇怪!这些人不招人待见了,谁还做这种事儿啊?所以我觉得这个电影正好是大家现在应该看的——看看,顿一下,挨它一闷棍,回头想一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回事儿,我一直都觉得我自己什么都不是,你算啥?你当然应该老老实实努力干你工作,按你传统的好的价值观去要求自己、好好生活,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在张国立那一代人的心中,传统的价值观让他们觉得很安全,“我们这代人对传统价值观有认同感,有守护的心态,当然我们也是最痛苦的。但我们得守住一点,守住内心起码的善良,人心不能恶,人心一恶,这个社会就坏了,善良待人挺好的。”

  在娱乐圈呆着这么久,张默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变虚伪了”,“越来越装B了,学会了说假话,见到很烂的人你也要跟他说好话,不然你怎么做人?这是被逼的,没办法。”

  不过当被问起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是没变的,张默想了半天。

  以前张默很爱在媒体面前放炮,说娱乐圈肮脏、各种潜规则什么的,估计张国立就曾用过上面那段话“教导”过他。谈起他当年的这些“英勇事迹”,张默连摆手“现在您听不着了!我不喜欢它,但我不能说我讨厌她,以前我就挺傻的,我老说我讨厌它,人家会说:‘你讨厌它你干别的去?还不是不牛B吗?’我承认我不牛B。”——这也是变化。

  那现在学会和它相处了吗?“我可以在它这儿挣钱,去别的地儿花!(笑)”

  印象-手记:不是个乖孩子,但不是个坏孩子

  张默不是一个第一眼见到就让人觉得很亲切的人——这刚好跟他的父亲张国立相反,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看张国立演的电视剧长大的80后来说,见到他的第一感觉首先是一个很亲切的长辈,脸上一直挂着温厚的笑容,再之后,我才会想到他是明星、导演、制片人这些身份。这感觉还挺神奇。

  说回张默,他穿一件宽松的格纹厚绒布衬衣,下身穿一条很休闲的牛仔裤,没化妆,头发也没打理过,和身边的同事一起吃盒饭,一副邻家大男孩的样子——和印象中他叛逆、新潮的形象截然不同。我当时就想,如果他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公众面前,会不会让大家觉得原来他还有这么乖乖仔的一面?第二个感受是,他本人的样貌和神态比电视、电影里还要更像他爸爸张国立。

  张默对媒体的防御心很重,很善于从问题中解读出他觉得不那么善意的部分,然后立刻反击——这实在是很孩子气。在后来的对话过程中他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如果他感觉到别人对他有恶意(质问或者质疑的态度),他会马上把自己武装成刺猬,但如果他感觉到你是善意的,他会慢慢卸下心防,什么话都敢说,甚至会无所忌惮地跟你开起玩笑来。用这样的心态和媒体过招,张默胜算很小,所以他尽量避免接受访问,久而久之,他和媒体的关系就越来越僵化。

  虽然我跟张默的接触不多,但以我看了很多资料以及亲身跟他对谈后对他的了解和认识,我觉得,一句话:他可能不是个乖孩子,但是不是个坏孩子。他比较单纯,有点理想主义,以前他痛骂娱乐圈太肮脏,现在,他还是会直言看不惯有些明星装模作样在微博里给自己脸上贴金——当然,这么说话可能又要被认为“不会做人”了。

  我其实有点理解张默。在上一代人眼中,只要棱角被磨平才最安全,不会被刺痛;但在我们这代人眼中,棱角被磨平恰恰是最可怕的事情之一。我们其实都没有错,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面对世界的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