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

王红,女,1973年2月5日生于江苏东海县。笔名:红青石,秋水无痕,瑶池秋水。自幼爱好文学,自初中开始有诸多作品见报刊多次获奖。陕西师大学习汉语言文学。曾诸子文学驻站写手,小小说,散文等网络写手。作品有《素花棉袄》,《四爷家的对联》《酒鬼父亲的情事》,《秃爷》,《夜读古诗词新解100篇》,多次转载,获奖。


秃爷

据说 秃爷是有名字的,叫“栓柱”但所有人没那么叫过。秃爷秃得不甚厉害,是花斑秃的那种。秃得厉害不厉害不大要紧,反正是秃了。村人就按辈份私下叫秃栓,秃哥、秃叔,到了我这辈就喊他秃爷了。据说秃爷还是因秃了,才得以存活于世的。
  
  秃爷的母亲是童养媳,从十五岁开始生孩子,一直生,一直生、一直生到七八个,生的时候全是好好的,长着长着就害病夭折,生到秃爷这儿都是第九个了。
  
  秃爷的父母亲当时已经是三十五岁了,长言说“三十无儿慌一慌,四十无儿无指望啊!”更何况前面已夭折八个,自然是绞尽脑汁,想尽一切能想的办法。
  
  秃爷的父亲是逢人作揖,见庙烧香;秃爷奶奶四处求神拜佛,积德行善。最终,一个活神仙灵菩萨真善人仙人指路了,那就是“如果想活命,必须找替身”。这个替身办法有多种,多种之间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找一个死孩子头戴的帽子来免灾!”
  
  为了那顶帽子,秃爷的爹带着铁锹翻遍乱坟岗;秃爷的奶奶挪动三寸金莲,经常三更出发,去乱坟岗找死孩子;再从死孩子中,逐个找帽子。那年月,死孩子虽多,但戴得起帽子的死孩子并不多见!即使有戴帽子的,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扒了帽子走人,还得给他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另一顶。大小是个鬼啊!
  
  终于是奶奶吓傻了,孙子果真存活了。但死灾虽免,活罪难逃,秃爷的头戴了帽子后就流脓淌血,数日后就秃了。
  
  秃爷一生未见娶妻生子,但秃爷是一个走东北,闯西南、东征西讨晃遍了大半个中国的世面人。
  
  秃爷做过货郎,当过脚夫、贩过木材、也曾沿街乞讨。尝遍了人世间的眼高眼低,凄苦心酸、世态炎凉。但最终也未能出息成出人头地的那种人,秃爷到老还是两手空空。但秃爷永远那样知足安祥地活着!
  
  
  秃爷的饭量极大,大的惊人,没有人知道,多少东西才能填饱他的肚子。据说,有一次生产队年终榨油。秃爷六个人,没黑没夜地在不见天日的油房里,榨着全生产队的人下一年全年的吃油,完工最后一晚,队长答应管他们吃一顿水饺。找来一群姑娘,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包饺子。
  
  谁都知道秃爷饭量大,那年月,一年到头谁见过饺子吃?饿啊!也不知怎么捣鼓的,他们竟然舍得拿水饺跟秃爷打赌?打赌的主题是“如果秃爷一顿吃下这八大碗水饺的话,他们就再输二斤油条给他;如果吃不了这八碗水饺,秃爷年终工分钱他们就分了;一年的油料也别要了。”
  
  打赌的结果是这样的“秃爷一口气把这八碗水饺吃的精光,还抹着嘴巴连问还有没有?”害得服输的人喝了一顿饺子水不说,还得输二斤油条给他。
  
  还有一次,是秃爷喝豆脑。也是在年终,秃爷家里上辈人全亡故了,他穷得连年都没法过,只好到表姐家去借年。
  
  进表姐家门时,表姐正从锅里出豆腐。表姐是个热心肠爽快人,见了他就说:“赶紧吃豆腐吧,能吃多少吃多少,别见外,要是吃完了,叫你表姐夫重新推磨!”
  
  表姐家有林有园,日子好过。秃爷真的也没见外,站在锅台边拿着勺子,一锅豆腐脑,被他真心实意地喝得滴汤不剩。为此,表姐两口子当着他的面干了一仗!
  
  秃爷这人为人厚道,干活不耍滑卖奸。虽说一辈子光棍生活,也从来没有过关于他有昧良心的事。在村人眼里,秃爷是位长辈,一直是个好人。
  
  后来秃爷老了,人们也不在过生产队集体出工的生活。村干部在村头为他盖两间房安顿晚年,并告知全村人,尽量设法让他吃饱。日子好了,咱还差一顿吃吗?
  
  可是后来,顿顿有饭吃的秃爷饭量却减了,人们说可能是因为他老了。再后来他老得下不了地时,就时常站在村口,对来来往往的村妇喊“侄媳妇,你要放心的话,就把孩子放我这吧,收工时来领,太阳毒啊!”
  
  每一年,在农忙时,秃爷屋里挤满孩子,打闹。农闲时,就挤满老头,聊天。年年如此,直到那两间屋推倒为止......!
  
  前不久,上级来了一群人,到村里来找吴栓柱。说吴栓柱同志当年协助党组织联络工作,为此他还救了一个军团的命。全村人都说没有这个人,那群人查找不到,就走了。
  
  村里人就纳闷,说谁叫吴栓柱?莫非他是秃爷?后来就有人证实,真的是秃爷!可是他已过世很久了。夜读唐诗《枫桥夜泊》新感
  

                                                                     枫桥夜泊
                                                               【唐五代】-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正值拂晓,茫茫的江边,苍凉而惨淡的是秋味。江边的枫树在雾色里朦胧如兽,枫叶饱了霜色重染,鲜红了我的相思和枫叶的幻想。枫叶如蝶翩飞,舞着秋风的声音,沾满秋月的沉醉。

 


  夜泊人泊着的是桅杆高耸的孤舟,枕着愁绪,听着江水滔滔的鸣叫,看船舱外斜月西沉。夜行已无月,但渔火醒目。渔火点燃的是一片辉艳,升华为眩目的愁绪。看那若隐若现的灯火,穿越雾障,燃起我思家的灵光,那就是对宁馨生活的向往,那才是我想要的日子。


  寒山寺的钟声,撞击着禅悟的超然。这夜半钟声的敲钟人呢?是否日日青灯黄卷?木鱼梵唱?他是否夜坐禅房,对经饶舌?晨鼓暮钟,日日在姑苏城的夜空摇曳飘荡?我却无法超然面对这样的钟声了,那钟声是照着缘的意诣,来和我交接愁绪的?


  栖鸟醒了,开始啼鸣,有时低缓,有时高亢,但无论长短高低,每声啼鸣都把我心揪得生痛。那鸟是感慨我前世的语意卿卿?那鸟不会说话,我也不懂鸟语,但那啼鸣声中,却蕴含无尽的抽泣呜咽。

 


  我不是敲钟人,我只一落魄文人。任凡心驱使,泛滥了江中的舟和江岸的枫、江边的残月,还有我久久苦闷了的孤独。我清楚我再辗转,也无法入梦,再愁闷,也无法熄灭期盼,我只好在姑苏城外寻找另一些无助……

  始终浸着凉意的,是我那仅剩的傲骨,我只坐在客船上眺望和沉思!



素花棉袄 
                                   

  爷爷八十四岁高龄了,也觉老了。似乎不愿意出远门,尽管他是孤独的。但他离不开家,其实是受不了外孙的约束。他在小辈们面前表现的中规中矩,受不了抽烟有人管,吐痰有人喊、一到晚上叫洗脚。就找个借口跑回家来。甘愿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地独自过。
  
  爷爷无论走多久,家里的东西都不会少。甚至能长出很多东西出来,那就是桌上碗里都长了毛。一推门,那股霉味儿就熏人一跟头。但爷爷却急急地掀开柜子拿出包袱,放开来找那件素花棉袄。小姑就不屑地一笑,埋怨他真老糊涂了。说:“那种老没牙的东西谁还会要?”爷爷不说话,看过了才安心地包起来。
  
  小姑再问他什么时候回城住?爷爷连忙说:“不去了不去了,我在家陪你妈等你姐!”小姑就训斥他糊涂:“人都死了二十年了,天天这么说也不嫌瘆人?她们在的时候,我咋就没见你对她俩好过?”爷爷就低着头嘤嘤哭,孩子一般。小姑就软下心,叹口气回城里了。
  
  爷爷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有些心酸与苦涩。就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通常一边喝酒一边打盹。头一点一点,点到了自己大腿上都浑然不觉。等到自己发现睡得不舒服的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睡过一觉了,叹口气就落了泪。因为再没有人唠叨他喝酒了,也没有人再叫他到床上去睡。
  
  印象中奶奶在世的时候,爷爷是个粗暴脾气。严肃冷漠地板着脸。和奶奶吵架动武,操棍棒打,仇敌一般。他们整天无休止地吵闹,撕打、对骂,完全不顾孩子们的伤心和惊恐。其实奶奶也没有什么过错,无非是为大姑和他顶嘴了,或者护着要被挨打的大姑了。
  
  但爷爷一直是个正直的人,在外面为人处世通情达理。宁愿自己吃亏,绝不让人说出长短。天下的冤家仇人只有奶奶一个,对儿女的专横强暴,也只对待了我大姑一个。
  
  我的爷爷做事还算开通的,男女都一样看待,我的大姑就读了不少书,这种做法在那重男轻女的年代是很少见的。但在大姑的婚姻上,爷爷却做出了让他自己悔恨终生的事情。
  
  大姑读了很多书,但没有被推荐成去上大学,就在村里当上了老师。后来却和她的同学悄悄恋爱了,爷爷知道后却坚决不同意。他耳沾目染了成分的重要性,富农的后代?那绝对不行!家庭成分是摆在首位的,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是好成分。只要成分好,别的不计较。入党讲成分,当兵讲成分。
  
  爷爷粗暴地阻止了,并因大姑的犟嘴和哭闹动手打了她。并很快帮她选了个邻村当兵的人。大姑的脾气随爷爷,耿直而粗暴。她瞪着眼睛对爷爷吼叫:“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我的命是你给的,但我嫁去了就当我死了吧,再也不会回来的!”
  
  爷爷摔碟子砸碗地吼骂:“怎么死都是命,没人稀罕你回来,我们家从来没有人会自己选婆家的,我丢不起那人!”
  
  大姑哭了很多次也就答应了爷爷的安排,并跟着当兵的姑父去了新疆。寄来一张照片,她站在西瓜地里。短发,微笑、戴着草帽、赤着脚、手里抱着一个瓜。草帽上还有红色的字。信上说自己在新疆很好,让家里不用惦记。奶奶拿着照片就哭了,说她瘦了。
  
  爷爷抽着烟,眼圈是红的,但他训斥奶奶不留情:“她好好的,你哭什么哭?”奶奶不理,就是哭。爷爷却一声不吭地去集市卖了些粮食,为大姑扯了块素花袄面。奶奶为大姑赶制了棉袄,但还没寄出去,却得到大姑因肺结核病死新疆的消息,。奶奶昼夜不停地哭,但爷爷一个字都没怪她。自己也没黑没白地叹气,抽烟、喝酒。
  
  我不知道爷爷那么怪的脾气,何以忍受奶奶对他无休止的哭骂和抱怨?
  
  直到奶奶去世二十多年,爷爷一直活在负疚中,经常对着酒杯抹泪叹气。他对奶奶揪心的痛,对大姑撕心裂肺的歉、都化做暗淡无趣的自言自语。他最大的遗憾是一生没把奶奶当亲人看,最难化解的痛是大姑死在外面。
  
  都说他神志不清醒了,他说什么也不被人当真。只要他说,就有人捂着耳朵嫌他说重话。“说过一百遍了还说?有意思没有?”他就砸着嘴巴不在说话,茫然若失、完全丢失了当年的脾气。
  
  其实我知道爷爷是因为孤独。只有因思念儿女而孤独的老人,没有因思念父母而寂寞的儿女。儿女都以自己忙为理由,疏忽了他渴望交谈的心愿。都以他老了爱唠叨为借口,厌烦他开口。我爷爷是孤独的,因为没人陪,没人说话、没人理解、没人给安慰,他的神志才活在另一个世界。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爷爷风吹日晒了大半辈子,却在冷清的夜里,死在严严实实空荡荡的房子里。因为没有任何征兆,所以身边一个人没有。他面容很安静,斜躺在床上、双手牢牢抓住那件素花棉袄。
  
  父亲哭着取出爷爷攥紧的棉袄对我说:“你知道爷爷为什么念念不忘你大姑吗?因为她的孤魂丢在外面!只有做爹的临死抱紧她的棉袄,才能招她回来!”
  
  我还知道爷爷在临走的时候并不孤独。



夜读元曲《天净沙.秋思》
  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冷傲孤寂,是我内心无奈的掩饰。瘦马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把自己困乏在幻想里。因虚名的召唤,而奔走天涯。请不要羡慕我,其实我的内心,支撑着的无边的悲绪。功成名就的梦想,被乌鸦的啼鸣,叫的那么的不真实,那叫声伴着落日,扰乱了我的理智。
  
  我那双冰冷而孤寂的眼神,依然清澈地容不下一丝红尘。踏着清风,骑着瘦马,苍凉的古道上,我的无奈将飘向何方?我是怀揣着淡漠众生的冷傲,而独行在天涯的。
  
  荒僻野外的风很大,西坠的太阳很大,枯瘦而干抖在风中的藤,宛如我细瘦的心情。我的目光四处游移不定,终于发现了那小小的院落。那院落里,有着温馨而朴实的烟火。让我想起人间的安定和温暖。一丝满足而又罕见的笑容,在我嘴角舒展,那时候我想起翘首盼儿归的亲娘。
  
  那桥不能叫桥,但青石板下有从容的流水,有流水就流动着期望,就养活着很多的梦想。那流水的从容,使得我对未来的幻想,和因生存而潦倒的矛盾,不断加深。
  
  我是浪得虚名?
  
  我很想裹严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催自己打马向前行。但我的心告诉我,总还是向往就此一住?平淡温馨的人家,在我心中很近,于现实中却很遥远。我须走了,我没有投宿的时间。我心中无奈的疼痛,肆意蔓延。我的落魄和悲伤,在荒郊野外,被马蹄溅得无法躲藏。
  
  乌鸦呱呱哀鸣,盘旋俯冲着,奔向晚巢。悲叹一声,眼中便蓄满眼泪。夕阳中,我拖着长长的影子,一路走来悲凉之中,有着无尽的茫然。哪一年的秋色,能给我带来这样的感觉?哪一种愁绪,会有如此欲罢不能的凄美?

  前程,功名、亲人、相思……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清晰,心仍在颤,我要打马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