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对话朴树：忧伤？

       媒体对朴树“难采访”的印象，可能一部分来自多年前他长发遮眼、对外界抗拒意识浓厚的残留印象，一部分来自于身边人把他保护得太好。这次对话开始前，经纪人强调，朴树最近有点感冒，状态不好，可能话会比之前更少，并提议和他聊天时不要用摄影机拍摄。

朴树演唱会彩排独家曝光

　　但是，当看到朴树从排练室走出来，我的忐忑就消除了。他戴着大红棒球帽，军绿色风衣的袖口露出一抹桃红，在十月北京阴沉的天空下，反而显得有点阳光。当然不善言谈这一点并没有变化，但他总会努力理清思绪给出答案。实在想不出来了，如果你试图替他整理语言，他也会思考后表达同意或者反对，不会敷衍 或者有意抗拒。实际上，如果不知道这个人是朴树，你可能会以为他是哪支刚出来的乐队里的乐手，一个认真又有点懵懂的新人，就连他脸上的胡渣也不是颓废，更多是为了凹造型而已。

　　而把有些人心中那个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朴树踩得粉碎的，不是他的外在形象，而是他的言语。说起此前加在自己身上的“忧伤”、“棱角”这些标签，朴树笑了：“忧伤真是狗屎，那真的都是狗屎。(棱角)哪怕失去，那都无所谓。”除了愤世嫉俗，这东西他还留着一些。

　　自从03年的《生如夏花》专辑，朴树沉寂了九年。他说，期间他大病一场，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兴趣。直到3年前，他重新弹起了琴，觉得对音乐的感觉回来了。参加过几次音乐节后，朴树有了大动作。10月27日，他将和张悬在上海合作进行名为“树与花”的演出，12月份该演出还将来到北京。此外，朴树组了乐队，新专辑也正在制作中。对于这一切，他充满期待，并且自信状态一年比一年好。而和妻子吴晓敏的感情，也一样是“越来越好”。

　　但别以为我们将看到一个完全入世的朴树——和他聊天时，即使我们站得并不特别靠近，但朴树仍不时有意无意地向后微退，始终维持着一个“安全领域”。听着录音中他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想，既不抗拒和刻意疏离，也保持距离，也许这就是39岁的朴树对待世界的理想状态。

　　复出后巡演、专辑一起上：

　　“想刻意给自己找点不自在，别过得太舒服了”

　　最近感觉怎么样？刚才看彩排状态挺好的。之前几次在音乐节看到你，感觉也不错。

　　朴树：比去年、前年都好。

　　之前还有点担心，因为经纪人说你今天身体不太好。

　　朴树：就是烟抽多了，有点儿咳嗽。

　　你这次以“树与花”的形式和别人合作进行大型演出，还是有点让人意外的。主办方是怎么说动你的？

　　朴树：我就觉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儿，给自己找点儿不自在，就是要求自己一下，刚刚说的在音乐节的那种(演出)，就是给自己找点儿不自在。过去是我算是不安分的人，但是现在可能岁数大了吧，越来越想相安无事。所以可能现在刻意地给自己(找事做)，别让自己太舒服了。

　　我看你之前说，最近你要开始重新体验现场的感觉，你说你不太会唱现场。

　　朴树：就是不懂什么是现场，因为原来录音，唱片的录音室痕迹太重了，不懂现场。

　　很少听见有歌手这么说，不懂现场是一个什么感觉？觉得唱起来太平淡？

　　朴树：不仅从唱来说，我就觉得我过去不会唱歌，真的不会唱歌，就是不敢去表现。抛开这个不说，就从音乐上，我觉得录音室跟现场也是完全两回事，录音唱片里面觉得还好的东西，到现场就完全得重新做取舍。

　　有没有一次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自己觉得唱得不给劲、挺难受的？

　　朴树：原来经常，原来是拿着伴奏带四处混，经常一边唱，一边想把钱退人家，赶紧闪。

　　新唱片呢，什么时候能出来？

　　朴树：今年我想全排乐队了，然后等12月底，一演完出，我就开始做唱片了。

　　有什么能透露的？

　　朴树：没什么透露的。可能我对它的期待，不再像原来那么多。“我希望它为我争取到什么，或者说给别人留下什么”，我觉得这(想法)都是狗屎。我就觉得我自自然然的，把我感觉到的东西，用很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就OK了，我觉得是自然最重要的。

　　现在写新歌主要在写什么？

　　朴树：能写的太多了，太多了。无论写什么都不重要，自然最重要。

　　曾经的自己特别“纠结”：

　　“以前觉得什么事儿都困扰着我，跟一切都不能和谐相处”

　  有些人说最近看到你，感觉阳光了不少。

　　朴树：心结慢慢打开，岁数大，就不会像原来那么纠缠在很多事情上。

　　纠缠着一些什么事情？

　　朴树：什么事都会纠缠，觉得什么事儿都困扰我，感觉跟所有一切都不能和谐相处。现在就是挺放松的。

　　你是怎么慢慢打开的？

　　朴树：时间，就是发现我再像原来那么生活我就完蛋了，不由自主的可能需要我变成这个样子。

　　其中有没有一个转折点？我看你说你看一本叫《身体使用手册》的保健书，对你思想震撼很大。

　　朴树：那个书真的对我影响很大，实际上它让我觉得我怀疑这个世界，就把我们塑造成这个样子的这个世界有问题，我们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根本不了解我们自己。大到世界观，小到怎么喝一杯水，我觉得都不对，我就觉得人得符合天道，这是慢慢慢慢的，人要顺应天道。

　　我看那本书的时候，也感觉以前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但看后发现，我连自己的手可能都不太了解。

　　朴树：没错，你对自己身体一无所知，就别提一切了，然后从那开始就对中国传统文化一下子特着迷，原来特厌烦的东西，我现在觉得我越来越喜欢它，越来越想去了解它。

　　如今平和但不是“死水”：

　　“失去棱角也无所谓，忧伤真的都是狗屎”

　　感觉你的思想比以前变平和很多。

　　朴树：相对平和吧。但这个平和不是死水，怎么说呢，不是变成土木石头了。

　　不是变成无趣的那种状态。

　　朴树：对，我就觉得我还是想了解更多东西，然后我觉得老话说的“物来则应，过去不留”，这跟“死水”，“心如止水”是不一样的。

　　你第一张专辑总写到一个“隔壁的老张”，就是一个年轻时还意气风发，到老了就变成一潭死水的形象。

　　朴树：我现在就觉得那个人变成那个样子，有它的道理，也有它的可取之处；像那种意气风发也有可疑的地方，我就觉得实际上这个不是问题。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了，那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就是说其实这个无所谓好坏。

　　朴树：对，就不存在过去说的是好是坏那回事。而且我现在觉得随着它走，就是去顺应，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顺应它，我就觉得一切都有道理。

　　那在这个顺应的过程中，你的底线是什么？

　　朴树：当然最最起码我不能伤天害理，我就觉得这不是一个开玩笑的话，尤其在中国这个年代。然后，与人为善。然后，然后……我就觉得我自己挺可贵的是，我到现在我还想往上走。

　　“往上走”对你来说是一个什么状态？

　　朴树：不是名利，不是外界赋予我的，是我自己感觉，我自己在走往上的路，我去了解更多东西，或者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自我完善的过程。我就觉得我到现在我对自己有这个要求。

　　比如说做了一件什么事情，会让你有往上走的感觉？

　　朴树：就哪怕我什么都没做，比如说我在家里，我心很安静。我就觉得，当我心安静的时候，我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我就觉得看书也会觉得特好，看片子，跟狗玩，跟狗在一起，我都觉得很好，但是当我心不静的时候，我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做得下去，做任何事情都像行尸走肉一样。

　　有人会说你失去了过去那种棱角，你会同意吗？

　　朴树：我不知道，我没法下这个定论。我觉得哪怕失去(棱角)，那都无所谓。

　  也有人说你不再忧伤，不再忧郁了……

　　朴树：我觉得忧伤真是狗屎，那真的都是狗屎。我反感一切标签。

　　那你现在回头看以前的作品，会有什么感觉？还是说以前年轻的时候就应该这样？

　　朴树：那个时候就那样吧，就觉得想想有时候挺好笑的。比如说我刚才排练那首歌的时候就想，当时怎么会把歌写成这样。现在就是不去想了，那是过去一个阶段。

　　以前说人生大道理好像一套一套的，现在反而说不太出来了，就慢慢儿过。

　　朴树：对，对，就是挺搞的，如果还站在这儿讲道理，我真的觉得有点儿搞。

　　之前在音乐节上听到你把《别，千万别》改编了，还说“就算全世界都丧心病狂，所有人都抢劫银行，我也不要和他们一样”，还是有点儿愤世嫉俗留着。

　　朴树：愤世嫉俗是因为这个社会让你不得不这样，你稍微有点儿良知，就会觉得挺愤怒的。

　　稍微有点儿责任感就活不下去。

　　朴树：对，确实是这样。

　　和妻子吴晓敏相处越来越好：

　　“她让我觉得最好的是，她不认为自己比别人重要”

　　昨天晓敏发了一条微博说到了你，你知道吗？

　　朴树：我不看微博。

　　她写你的，就是希望你能……你要不要看一眼？

　　朴树：不看，你给我讲讲吧！

　　她就写说，你一直希望成为更好的人，能找到与世界沟通的窗口。还说到了这场演出。很多人都很感动，觉得你们两个人的相处很好。

　　朴树：确实相处越来越好，因为岁数越来越大了，真正是觉得……其实在她身上学到很多。她让我觉得最好的是，她不认为自己比别人重要，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可贵，真的让我觉得特别可贵。

　　平时你们两个人是怎么相处的，比如说她照顾你，还是你照顾她？

　　朴树：她比较容忍我。

　　可是她自己说你对她很体贴，比如你们家设计鞋柜，她的靴子的长度你都会想到。

　　朴树：(笑)有吗？我想想。那个……哈哈，就是相互体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