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家康式昭:对历史题材戏剧的三个期盼

以历史为题材的戏剧创作,创新的依据和分寸是什么?如何把握真和善、虚与实的关系?衡量其艺术成就的标准又是什么

  历史题材是戏剧特别是戏曲舞台的热门。我国戏曲自诞生之日起,放眼历史便成为传统。行里人夸剧目丰厚“唐三千,宋八百,说不尽的战列国”,是之谓也。积淀深、底子厚,前人写、今人写,你写、我也写,也带来了“题材撞车”、“炒冷饭”等种种困惑。出路何在?这些年戏看得多了,结合自己的思考,对历史题材剧作提出三点期盼:求新,求真,求深。

  新颖——

  艺术创作之基本要求

  有人说评价历史人物功绩,要看他有什么超越前人的贡献。同理,戏剧创作也贵在两个字:“出新”。察他人所未察,道他人所未道,见他人所未见,发他人所未发。俗谚说“嚼别人嚼过的馍不香”,古贤云“惟陈言之务去”,都是说创新是艺术创作的基本要求,是艺术生命力之所在。试想:抄袭他人之作,描红前人之作,平庸泛泛之作,能引起观众的共鸣吗?

  如何“出新”?从大处说,似乎应该包含两个层面:思想表达有新视角、新把握、新发现、新开掘,艺术阐释有新结构、新手法、新语汇、新意境。

  上海京剧院推出的《廉吏于成龙》(编剧梁波、戴英禄)是代表。它一是摆脱了清官和贪官正面斗争的习见模式,二是避开了以死相谏、以死抗争的海瑞式表达,三是把自身廉洁和有所作为结合起来,使“廉吏”和“干员”( “循吏”)统一于一身,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评剧《胡风汉月》(编剧姜朝皋、张秀元)也富新意:它摒弃了妖魔化少数民族及其领袖人物的陈规,摈弃了大汉族主义的积习,完全立足于民族平等的立场,写了中原汉族和边塞匈奴两个民族之间文化的碰撞、交锋和融合,写活了左贤王和蔡文姬两个强者。一个草原雄鹰,一个中原烈女,他们的结合写得入情入理、有声有色,而这一切有充分的史实依据,贴近历史真实。

  真实——

  思考问题之立足点

  “出新”几乎是人们共同的追求,但不是一切“新”冒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益的、珍贵的。艺术创作追求的“出新”,离不开“求真”。“新”,绝不是无条件无前提的随心所欲、异想天开、颠覆解构、胡编乱造。就历史题材而言,“出新” ,必须建立在尊重历史、遵循事物发展客观规律的基础之上。这应该成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立足点和归结点。其中,掌握和运用好唯物史观和辩证思考的科学武器,至为重要。

  晋剧《傅山进京》(编剧郑怀兴)既充分肯定了傅山的文人风骨、狂傲性格,又有意识地淡化和摒弃其“反清复明”的政治追逐,同时浓墨重彩地展示了玄烨(即康熙)的政治眼光和大度包容,塑造了两个鲜活的艺术典型。而这,正是唯物史观的胜利。同样,话剧《沧海争流》(编剧周长赋)也写活了两个英雄:一个是坚持反清复明、被南明王朝封为延平郡王的郑成功,他的伟大功绩在于从荷兰殖民者手中夺回了宝岛台湾;另一个是降清名将、官封水师提督、靖海侯的施琅,他于郑成功死后从郑的孙子郑克塽手中夺取台湾,使之纳入大清版图。绝对对立的双方,剧作都给予了恰当的肯定。

  “求真”的追求中,还往往会遇上两大问题:“真”和“善”,“实”和“虚”。前者,包含着历史评价和道德评价的关系,要力求二者的统一。从某种意义上说,“善”也是“真”。百姓认可的“善”,往往成为世世相传、代代遵奉的传统美德,成为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剧作必须抱着敬畏之心,谨慎从事,而不能突破底线,自讨没趣。豫剧《程婴救孤》(编剧陈涌泉)荣获了迄今为止所有全国性大奖,关键就是在一片“解构颠覆”声中,坚持弘扬民族优秀美德,歌颂为正义而舍生忘死、前仆后继的牺牲精神。

  “实”和“虚”的关系,向来明白。没有虚构难以成为艺术,依样照录是写历史教材——当然,也会有取舍、详略。我赞同“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主张,不必“实有”,必须“会有”。遵循时代生活演进的客观规律,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内在逻辑,在这个前提下,尽可大胆虚构,尽显匠心。湘剧《马陵道》(编剧陈健秋)里孙膑狱中侍女车前子,婺剧《梦断婺江》(编剧姜朝皋)中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的红颜知己柳彦卿,都纯属虚构、无中生有,却妙笔生花、光彩照人。

  深刻——

  艺术质量攀升之关键

  “新颖”、“真实”之外,还要力求“深刻”,这是衡量历史剧思想艺术质量高低的关键。

  川剧《田姐与庄周》(编剧徐芬)处理的几乎是个写滥了的题材,这一题材在全国许多剧种里多表现为色情加恐怖,宣扬的是女人必须从一而终的封建礼教,以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列为禁戏。这次川剧的改编不仅剔除了色情与恐怖,而且做了“人性化”的改造和提升。先是让庄周领悟田氏女的“出轨”乃年轻女性的正常要求,过错在自己,写下“休书”,放她一条自谋幸福的生路。继而写田氏的毫无出路——久困牢笼,无所依托!楚王孙既然是庄周幻化,如何投奔?走投无路之际,她只能上吊自裁。“生路”归结为“死路”,何其深沉震撼!婺剧《梦断婺江》则从太平天国后期骄奢淫逸、增加田赋、逼使百姓反抗的史实中,提炼出了“太平军造反为百姓,为什么百姓又反太平军”的质问,振聋发聩,催人警醒!委实书写了一篇艺术版的《甲申三百年祭》。(文艺评论家 康式昭)

  《 人民日报 》( 2013年10月29日 1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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