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出的《废都》仍只是个“文学投机分子”

  这两天在读文学史家夏志清先生的《新文学的传统》。书买来一直搁在架上,没翻过。这时候才发现,书里好多地方打上“□□□”,表示删除了若干文字。夜半读至兴奋,遇到这种时候真恨不得一拳打过去。这本书海外初版于1979年,大陆是2005年出版,26年光阴过去了,浑身上下仍然布满敏感部位,令人扼腕不已。

  对“□□□”这一标志性符号,人们最为熟悉的莫过于小说《废都》。十多年前,贾平凹先生这部小说里的“□□□”,惹得无数人神魂颠倒,直想从书里抠出那些字眼。(那时我还是一名热衷于跟风阅读的大学生,也不能免俗)当然,抠出那些字眼是不可能的。因为连贾平凹都不知道那些空白处的具体内容,读者更只能以遐想代替。2006年贾平凹和文学批评家谢有顺对话,亲口揭开了历史谜底:“在写性的过程中,实写一部分后,就没有再写了,因为我也得考虑国情嘛,只是觉得稍微多写一点罢了。而将未写出的一部分以框框替代。……实际上,现在书上括号内的删去多少多少字数已不准确了。”

  也就是说,在互联网尚未普及的上世纪90年代初期,贾平凹就已成为一名超文本写作大师。他搭建了一个名曰“废都”的开放写作平台,并规定和设置了若干“超级链接”,让读者参与文本创建,由此每位读者都拥有了一本自己的《废都》,丰俭由人,咸淡随意。这么说如果过于晦涩,那么不妨直接称他为“忽悠派”大师。这部连盗版加在一起至少卖了数百万册的小说,恐怕有一半人是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所吸引的吧。但这并非基于创作上考虑的一种叙述策略,而是“操作”的结果。卖弄这种噱头,既亵渎了创作,也戏弄了读者。古今中外文学史上,恕我眼拙,似乎找不出另外一个这般刻意耍弄文字的小说家。

  当然,“《废都》现象”在客观上也构成了一种反讽效应。这部小说没有多少违禁内容,仅仅是充满了“□□□”,结果还是被禁掉了。这是第一层反讽。一部被禁止再版发行的伪黄色小说,反倒掀起了一股阅读高潮。这是第二层反讽。而越禁越好卖这一公开的秘密,其后吸引了不少写作者趋之若鹜——就差明白地写上:“求求你禁了我吧!”有意“挨刀子”的贾平凹,对这一写作风气的形成“亦有贡献”,难辞其咎。

  从文学创作和传播角度看,《废都》是一个典型的恶例。假抗议,真媚俗,正是贾平凹写作《废都》时内心真正的秘密。你见过贾平凹在前《废都》时期写过什么违碍作品吗?没有。你看过贾平凹在后“废都”时期犯过禁忌吗?也没有。《废都》根本不是在一种自由和独立的精神状态下创作的产物。“我也得考虑国情嘛”,这句话道破了贾平凹先生的媚俗本性。这样的作家,如果你对他还有什么期待,那岂不是太埋汰自己了?这样的作品,如果你今天还奉若至宝,那才真叫OUT啦。

  这次《废都》“解禁”再版,舆论炒得热火朝天。有人认为这部小说得以再版意义重大,乃文学之大幸,拜时代进步之所赐。这简直是不知所云。《废都》得以解禁,对文学创作的意义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种理性的回归。本来就没什么可禁之处,解禁也就是恢复原来的面目,这叫什么“大幸”?“时代进步”也得看怎么说。上世纪90年代初期,文化市场不甚发达,这是《废都》大行其道的一个社会背景。如今的社会环境比那时候当然更充满了市场气息,但从图书出版的角度,留给《废都》的市场空间越小,越表明图书市场的多元化,也才越证明了时代的进步。如果《废都》还像初版一样火爆,反倒说明读者的品味十多年来没什么提高,那样的话有何进步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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