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无法改变社会 但可以学懂规则玩死他们


    美国《商业周刊》2006年在《不可思议的中国青少年消费群体》一文中分析80后的消费特征:中国青少年群体的背后是一个年销售额为360亿美元的市场。宠爱孩子的中国父母每年在孩子身上的花费高达287.5亿美元,还有75亿美元则直接出自孩子自己的口袋。追逐时尚型的青少年集中在大城市中,他们具有强烈的品牌意识,更信赖科技力量,追逐金钱财富,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十分在意。小城镇的青少年用更多的时间读书,更加让人震惊的是受访者表现出的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

    郭敬明先生的成功正是基于这一独特市场。

    《小时代》最令郭敬明骄傲的是一个长镜头,摄像机追随奔跑的杨幂(微博)(微信号:miniyangmi),从秀场的一层到顶层。这个长镜头共拍摄了4天,难度在于要在一个封闭的、充满各种障碍物的楼里为摄像机寻找适合的角度,并同时调配800个演职人员。这是第一次做导演的郭敬明坚持使用的手法。

     这符合郭敬明一贯追求极致的性格:热爱名牌、华服、party和美酒;他出版的杂志叫《最小说》;公司叫“最世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最世”);他洗脸10道程序,出现在公众视野完美如瓷器。因为衬衫没及时烫好,他曾缺席《锵锵三人行》的录制。

    他高调炫富的生活态度有着广泛的影响。除了作品质量之外,他让人联想起美国著名作家卡波特,同样有着小男孩的身材,娇嫩的嗓音,热衷名利场生活,结交明星、模特、奥运冠军、房地产老板……他主办的party往往选在上海最隐秘奢华的场所,比如外滩的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原址。他是称职的沙龙主人,习惯用夸张又真诚的口吻称赞每一位入场的女士:亲爱的,你真美。

    但是,如今他已经有了不穿名牌的权利,此刻坐在《人物》记者面前的郭敬明穿的是一件300多块钱的暗蓝色衬衫。“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寸寸抢回来的。”他说,“现在社会对我的认可越来越高,包括这几年媒体的态度。就像我现在,你不会对我说,哎,郭敬明,不好意思,你麻烦换一件贵一点的衣服。”

     看他金光闪闪,看他杀气腾腾

    郭敬明对《人物》记者说,崇尚名牌缘于刚成名时发生的一件事,那是2003年《幻城》出版后,20岁的他在上海大学念大二。

    “那时我对名牌没什么概念,还穿了一套自己觉得挺好看的衣服。然后到了活动现场,一个工作人员问‘郭先生到了吗?你是他的助理还是什么?’我说我就是郭敬明。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说,‘哎——你服装带了吗?我们先去把衣服换掉。’我说:‘我已经穿好了。’”

    “他那个脸,我当时记一辈子。”郭敬明翻了个白眼,脸上是一种夸张的不屑,“他说,哦,你跟我来吧。然后就放到一个小小的座位边上。”

     郭敬明说,这种《耻辱》感把他整个世界观“摧毁”了。“像突然从学校拎出来,丢到闪光灯下,我傻眼的那个时候。”他感到愤怒又自卑,“并不是我一定要穿得多牛逼,而是被要求穿得很厉害。”

     刚出道时“被欺负”的桥段出现在郭敬明接受的各种采访里。归结原因,“自己没那么牛,别人才敢那么对你。”郭敬明出生在四川自贡一个公务员家庭,初中时最爱引用的诗句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高中时两次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在仔细研究前两届新概念获奖者的文风后,他才敢投出作品,“我是很认真地想要拿第一名,用尽全力地,朝向那个最虚荣的存在。我写了整整7篇5000字的文章(微博)。我买了7本杂志,剪下7张报名表。”

    上海让郭敬明毫无归属感,于是终日旷课、打动漫,用写作排解迷茫。直到2003年出版《幻城》和《梦里花落知多少》,逐渐赚到了钱,他才认为自己算“真正融入了上海的生活”。他最大的爱好是结版税的当天去银行查存款,看看又有多少进账。

    “你绝对不能说这是什么东西,我要自己写一个规则。这是不可能的。你琢磨自己就行了。你是没有办法靠一己之力改变这个社会的,但是你可以去学懂它的规则,然后去玩死他们。” 郭敬明对《人物》记者说,口气冷冰冰的。

    由于每天只能睡2—3小时,他休学了;21岁生日当天,他组建了工作室,出版杂志书。他成为作家财富榜上最年轻的上榜者。这位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理所当然自认是残酷竞争中的赢家。“在这个时代,我出来了,你没出来,就永远出不来了。”

    “郭敬明的书最吸引我的是情节,展示了不一样的生活:几个人纠结在一起,情节跌宕起伏。女的漂亮,男的帅,又有钱。”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大一学生熊梓屹说。

    “我疯狂地买各种奢侈品,带着一种快意的恨在买。”郭敬明很少锋芒毕露地回应对他拜物的嘲弄和质疑。“我本来就是一个教养很好的人。”他说。他的反击是博客上高调炫富的照片,《小时代》中反复出现的奢侈品。“我想在里面很残忍地、很赤裸地去讨论问题,我当时非常明白它一定会刺痛很多人的神经,挑战那些卫道士们。但是我遵从内心的出发点去写,我非常想记录我所看到的上海,我就是刻意要血淋淋地挑起这些矛盾。”

    “时代一定存在天才”

    直到最近3年,人们才能够正面认识郭敬明对出版业所做出的惊人贡献:中国现有传统文学期刊的全部发行量加在一起,才仅仅能抵上郭敬明旗下5本杂志的发行量;连诺奖引发的“莫言热”也未能改变中国书市的畅销格局——排在畅销榜首的依然是郭敬明;他的公司连年盈利超过2000万,旗下的80多位年轻作家每年为图书市场贡献2亿码洋。

    这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出版线,郭敬明坐在金字塔顶端。作家们通过郭主办的文学大赛、杂志和身边近10个编辑的选拔产生。塔底的作家每本书销量在5万上下。攀爬至金字塔中段的销量标准线是10万—20万册。笛安、落落、安东尼是簇拥在郭敬明左右的王牌作家,每本书的销量至少50万。“在其他出版社3万—5万就是畅销书了。在郭敬明这里是不够的。”金丽红说。作为长江文艺出版社的副总编辑,她的公司负责后期发行,郭负责内容制作。“读者买的是我的判断力。”郭敬明对《人物》记者强调。

    在郭敬明构建他的商业帝国时,痛苦指数最高的是“从情感维系到制度维系的阵痛”。

     最初的团队如乌托邦:同吃同住,以友情推进工作。然而,“没有规则和标准必然会与人情抵触”。“他有时会很贴心地跟我聊天,像朋友;有时就会用上级的语气要求我。我转变不过来。”当初一同创业的Hansey向《人物》记者解释当年离开郭的原因之一是“作为老板,他不够强势”,所谓不够强势,指的是当Hansey和别人意见分歧时,郭敬明私下会说支持他,但公开场合又一语不发。

    Hansey离开时郭敬明哭了。另一个创业伙伴阿亮看见他发了会儿呆,头埋在臂弯里,悄无声息,整个背都在颤抖。

    几年后Hansey回归,郭敬明接纳了。他使用“理性”、“克制”这类字眼解释自己已经“被社会训练得越来越冷静”。“我并不会把它理解为你对不起我,有一天落魄了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要雪上加霜地置你于死地,我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他们走过的路我太明白了,我比他们早了五六年。”他称与他同龄的员工是“温室里的花朵”和“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他们被他保护着,“我冲在最前头,去谈所有残酷的现实的东西。”

    他开始学习如何建立企业管理制度,如何树立权威。员工被要求喊他“郭总”,只有签售新书时才能喊昵称“小四”。“现在你能想象我和员工住在一起吗?早上起来聚到客厅,一边吃早饭,一边开选题会?这不可能。”郭敬明认为这不是一道“在友谊和金钱间如何取舍”的选择题,而是一个关乎“权力如何分配”的社会命题。财富和权力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则,“就像一个金字塔,由上到下分配,几千年延续不变。”

     他严格苛刻,像打造明星一般管理作家。既小心翼翼又略显不安的情绪笼罩在这家出版帝国上空。一位不愿具名的最世作家告诉记者,编辑提醒他不要跟老板交流太多,因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会被雪藏”。“我有时会感觉很……无措。”他说。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离开了,书不会有那么高的销量。”

    3年前接受记者采访时,郭敬明曾将成功归功于“时势”;3年后,在拥有了更多的资源、知名度后,他毫不犹豫改了答案:“时代一定存在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