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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书法珍品解析:陆机与《平复帖》

晋武帝太康十年(公元289年)秋,29岁的陆机携弟陆云从故乡华亭(今上海松江区)出发,一路北行。

  龙跃云津  凤鸣朝阳

  两个出身名门而少有异才的文人,在西晋灭吴后退居故里闭门读书10年,抚平了心头亡国的伤痛,复活了济世安邦的大志,满怀着希望,走进了城墙逶迤的京都——洛阳。史载:“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一方是被征服者,另一方是征服者,陆机、陆云,既要保持做人的尊严,又要在他人屋檐下生存,日子并不一定好过。

  幸运的是,他们遇上了张华。这个策划和推动西晋灭吴的重要人物,这时正做着太常的高官,成了辅佐朝政的重臣。张华爱才,“二陆”的投奔,让他喜出望外,认为是攻打东吴之役中最大的收获,常以“龙跃云津”、”凤鸣朝阳”一类的词语夸奖他们。由于张华的举荐,陆机担任了祭酒,陆氏兄弟在京城获得很大声誉,一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张载、张协、张亢)减价”之说。

  匆草尺牍  弥足珍贵

  想起陆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的《平复帖》(见右下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抚摸着这一件1700年前的珍翰,遥远的时空背景早已深隐于历史的苍茫之中,我显然无法顺利进入陆机当时的创作情景。字那么小,又那么简约,或者说有点漫不经心随意挥洒的潦草,不断地出现破锋、枯笔,同时因为时间久远,有些笔画已漫漶不清,很难让人辨认所有的文字。《平复帖》从文字处理到书写,都是极其随意而且质朴无华的,字形的大小倾侧,笔画的粗放,流露着他未经雕琢的急切情绪,与《文赋》的精心和华丽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由于陆机的文名、书名,在当时就有“尺牍必珍”的名人效应。可以想象,他的那位朋友收到这个帖时,一定是眼睛一亮而倍加爱惜的。然后,它又被一代又一代人收藏而流传至今。

  陆机《平复帖》在中国书法史上的意义,借用陈振濂先生的说法:第一件流传有绪的法帖墨迹;第一位让人一瞻风采的书家。关于前一个第一件,王世襄先生有《平复帖流传考略》,这里不赘。关于后一个第一件,想多说几句。

  秦始皇统一文字而创小篆,因为笔画繁复而演变为隶书,后来为了追求简捷,大约在秦末汉初,又出现了草隶、章草。章草,是隶书的快写。它一方面承袭隶书的起笔与收笔方法,特别是“捺”画的末尾皆作波磔;另一方面,虽字字独立,然每一个字之间的笔画有了呼应,同时萦带出下一个字的笔势。据传,汉代的张芝是最善于写章草的,同时又是今草的开创者。封建时代的士大夫,因为忙碌,又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匆匆不暇,草书”。这样就使得章草大行。历史上有名的章草书家史游、皇象、索靖、张芝只留下了石刻而无缘让我们一睹他们的真迹。

  陆机是幸运的。他留下了《平复帖》。在个性化的书斋个性化的书写中,它让我们揣摩着当时他“匆匆不暇,草书”的一种心态。真正的书写是为表达而存在的。当需要表达而无暇匠心经营的时候,这样的书写也就进入了完全自由的状态。

  千古犹闻  华亭鹤鸣

  陆机跻身于西晋的官僚阶层,如果只做一个“帮闲文人”,文坛领袖也就罢了。可是,他生性要强,自以为文韬武略集于一身,硬是不肯人后,千方百计要表现自己。为了实现往上爬的目的,又削尖脑袋投机钻营。他先投靠操持权柄的贾谧,成为其门下的“二十四友”。贾谧与贾后废太子,引起东宫将士和诸王的不满,赵王司马伦发动兵变,谋杀贾谧,废贾后为庶人。身为中书郎的陆机因为参与谋杀贾谧有功而赐爵关中侯。西晋有“王、公、侯、伯、子、男六等之封”。论官,他已做得不小了,又有了自己的一片领地。如果见好就收,从此抽身官场之争,明哲保身,归隐田园,也许能够获得一个善终。事实证明,一个文人,一旦被地位名利蒙蔽了眼睛,头脑是很容易发热而膨胀起来的,以至于利令智昏。永宁一年(公元301年),赵王司马伦篡位,自立为帝,从此宫廷政变转变为皇族争夺政权的战争,史称”八王之乱”。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那些日子里,陆机作为成都王与河间王的讨伐大军的河北大都督又一次披挂上阵,统率20万军马,与长沙王司马乂的军队大战于鹿苑,终因败北而被人构陷,以异志谋反罪被成都王司马颖逮捕而处死。

  陆机之死,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即陆逊是他的祖父。陆逊是东吴的大都督,一个羽扇纶巾谈笑间的人物。这样一个家庭背景,因为东吴的灭亡而丧失了他的荣耀,因此光宗耀祖重振家声的愿望远比出身普通人家的子弟,有着更急切的功利性与目的性。当年,陆机曾写《辩亡论》二篇,除了抒发东吴灭亡的感慨,追忆家祖的功业以外,最根本的想法,恰恰是对建功立业的一种渴望。这两个方面的原因,注定了陆机的最后命运。

  陆机只活了43岁。因为他而受到株连的有他的两个儿子,还有比他年轻一岁的弟弟陆云。

  据说,司马颖当年派兵逮捕陆机的时候,惊角鼓吹,众皆失色,陆机反而是很平静的。他挽了挽有点零乱的头发,抬起眼睛,望向天空,天空寂寞,没有白鹤飞过;然后他望向远方的故乡,似乎听见了它们的悲鸣。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远山、田野,等待着他归去的白鹤,仿佛都站在往事中,他说了一句懊悔不已的话:“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家乡华亭的鹤鸣了。”庾信《思旧铭》说:“美酒酌焉,犹思建业之水;鸣琴在操,终思华亭之鹤。”——那是历史留给我们的教训——一个无法抹去的记忆。    

  

(责任编辑:厉振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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